座位是一张棕黑色长榻,上铺软垫,两侧各设小几,上头摆着的蜜饯果子,全是江跃鲤平日最爱的那几样。
虽说同门眼睛多有毛病,这处布置得倒挺好,竟连她口味都摸透了。
江跃鲤随着凌无咎落座,下方人群乌泱泱、齐刷刷地行礼,场面有些像邪教集会。
她想,好好正派弟子,对大魔头拜拜,说是邪教集会,好像也没问题。
江跃鲤正觉无趣,忽地捕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看过去,原是九霄天宗宗主,他坐于左侧下首,锦衣华服,长须白发,本该气度沉凝,却神色僵硬。
仿佛有恶狮在侧,随时会啖其血、食其肉。
触及到江跃鲤视线后,他表情更僵了,面颊肌肉都在抖动。
眼眸还带上了几分恐惧。
咦?
江跃鲤杏眼圆睁。
她对这老头做过什么吗?怎么对方见着她,像见了活阎王一样?
她拈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小口,实在想不出来,便不深究了。
接下来,是庄严的仪式。
原来,这是为凌无咎归位而设大典,至于为何名门正派会大张旗鼓地接纳一个魔头?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凌无咎就算入了魔,那也是块行走的唐僧肉。
他指缝漏下的一点资源,便可助那些修士攻克重重修炼障碍,突破毕生瓶颈。
至于魔入宗的后果,有闭关的长老们压阵,无需他们担忧。
“祭——”
下方场内有人长啸一声,场面顿时变得肃穆而沉寂。
靠近高台一侧,九盏石灯一字排列,噗嗤起火,火焰笔直如柱,不摇不曳,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在这份庄重之中。
中间那盏石灯前,设有一方桌,桌上放着半人高的赤红神龛,上雕各路神佛,古老的符文晦涩难辨,却隐隐透出某种不可言说的威严。
八名祭司分列两侧,皆着月白祭服,头戴玉石冠冕,广袖垂落,面容肃穆,各立于火柱前。
他们脚下,巨大阵法蜿蜒铺展而开,赤红如血,光泽妖异而神圣。
站于后方观看的弟子们皆凝神屏息,无人敢动。
千年前,云生道君以一己之力,破魔巢屏障,屠戮恶魔无数,他却堕了魔,失了控,直冲宗内而来。
幸得各峰长老合力,以玄铁为缚,斩其四肢,封其五识,一举将其封印在灵韵峰内。
这一封印,只换得了百年平静。
某日,灵韵峰守值的几名弟子无故重伤,被扔至灵韵峰山脚处。
而且,峰上宫殿凭空出现了锁灵阵,凡靠近者,尸骨无存,自此,那处成为了魔宫。
以防生变,千百年来,宗门派了大大小小,一批又一批人去试探,总不得一丝消息,各峰长老也陆续闭关,更无后文了。
直到前些日子,围剿反徒剑魔时,魔宫封印松动,甚至天魔都出来了!
对此,七峰九宫的人反应不一,处置方式争执不下。
好在现在的云生道君并无失控迹象,还愿意归宗,也算是给这一场争执落了幕。
重要的惯例祭献足足断了千年!
这一次,宗内不可谓不重视。
弟子们大多未曾见过此仪式,面上神色各不相同——探究、紧张、兴奋,傲然。
重重注视下,一人自虚空踏出,他一袭曳地雪衣,缓步而行走,怀里抱着的是……
江跃鲤倏地坐直身子,探头看去,嚼蜜饯的动作都停了。
是那皱脸老盆栽!
那爱哭的肉灵果!
肉灵果盆栽约小臂高,珊瑚珠般鲜亮饱满的果子只剩一半,呈半秃之状。
它换上了精美花盆,花盆为青瓷胎骨,釉色如雨过天青。赤色打底,通体用金线勾勒出狰狞神佛,盆沿镶着一圈错银鹤纹,古朴华贵。
江跃鲤眉头一跳,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谁曾想日子过得苦巴巴,在一众猫啊鸟啊当中,处于最底层的肉灵果,也会有今日。
肉灵果一改颓废,那红果儿生得神气,个个圆润饱满,挂在枝头,压弯了枝条,像一盏盏小红灯笼。
它似乎在大大方方地挺着胸膛,迎着阳光舒展枝叶,甚至骄傲地翘起了皱脸枝干,像昂着下巴的贵公子,神气活现地俯视众弟子。
可想而知,此情此景,它有多享受,对它而言,这是真正的雨过天晴了。
双手端着肉灵果的,是重折陌。
他玉面生寒,眉目低垂,不疾不徐地行至神龛前,将其放入龛内。
两侧共八名祭司,手中刃锋寒刃一闪,他们食指冒出一点鲜血,点在额间,神色纯净而敬畏,抬起眉眼,转朝向神龛。
肉灵果神气地笑了一下。
等等!
这货在歪嘴邪笑?!
江跃鲤一个激灵,牙关咬紧,脚趾差点抠出三进院落,最后不忍直视地闭上了双眼。
这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