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若寒费了好长时间,才从恍惚中略微清醒过不。他又低头,再看那封信,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信纸上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那是被泪水不止一次打湿后留下的痕迹。
不是很长的信啊!她写了多长时间?费了多少心血?哭了几次?吐了几次血?回想过往,是在她满心的伤口上撒盐;而那些往事再次展现,是不是又再一次将她的身心凌迟一遍?
她写给月儿的信,情真意切,长篇大论;可写给自己的,就是那么两段文字。是啊!与自己有什么话可说呢?解释清楚罢了!他口中的她是“贱人”,是“无耻”之人,她从没辩解过一句,因为她不屑于辩解。他若不懂她,辩解有何用?他若懂她,不解他也知啊!
可他呢?人前一面,人后一面;温言软语的是他,冷言冷语的亦是他。无情无义,只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名声,想着自己的清誉,从未真正关心过她。没人的时候,说着甜言蜜语;有人的时候,恶言恶语,不正是他水若寒吗?
她说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做的。她说,人人可欺她,那莫铁雁也是欺负她的,而不是两人把控不住了?她说“子失才知又空想”,那个孩子也是莫铁雁弄没的?她还说“长居阁楼”,那他见过的那个女子又是谁?
水若寒因为哭泣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大脑有点缺氧,思考问题似乎慢了半拍,但他还是从那短短的几行字里读出了可怕的事情。他们所见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如果以前发生的种种,都不是真的,那说明什么?水思柔!一切都是水思柔设的局。
忆柔一直都是忆柔,是他水若寒被蒙了眼,被人牵着鼻子在黑暗里走,结果把她害得那么惨。如果他对她哪怕有半点的信任,如果他当初扔下所谓的面子,如果他像他自己所说会一直在她身边。那么,她会那么决绝地走吗?
水若寒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又看那缕白发,白发?她的头发都白了吗?他却没有发现,但隐约记得,那日她叫他去她那儿时,她头上似乎有一方丝巾。当时他还有点厌恶,以为她刚刚洗完头发,竟然叫他去。
其实不是啊!是她的头发全白了!是怎么白的?究竟是自己哪一次伤害让她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的?水若寒,你还记得吗?你大概不记得了,因为你伤她次数太多,你连自己都记不清了。水若寒,你简直就是混蛋!
水若寒流着泪,自骂着,然后又去看那方手帕上暗红的血。月儿说了,那天回去后,她吐血了。当日手帕从她怀里掉出来时,他是可以说自己为她包手的,但他却故意不说,就想看她怎么说。她说了,说是偷的,然后被叶语青一顿狂骂。
白发,血染的丝绢,泪书,水若寒望着那三样东西,仰天大笑,直到笑得自己再一次泪流满面。然后他发疯似地冲进石室,看着那堆被自己烧得面目全非的忆柔的画像,他失控般跪在那堆残卷前,再次放声痛哭。
直到哭累了,他才踉跄着站起来,然后着魔似的,嚎叫着举剑乱舞。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喊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把剑舞成了什么,好像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缓解他胸口那无言的痛。
喊累了,舞累了,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他突然又抓狂般用拳打自己,直到口吐鲜血,仰面躺倒在了地上。他闭着眼,大口粗喘着,思想再次麻木起来。
他真想就这样死了算了,折磨了自己,却也把她折磨成那样,让她受那么多的苦,让她受那么多的难,最后她万般无奈之下选择自杀式的离开,可他呢?却依旧在做着人人敬仰的剑圣水府的家主。
“水若寒,你配做‘剑圣世家’之后人吗?你就是个王八蛋,你不是人,你是浑蛋,你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为什么这样对她?为什么不信任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了保住你剑圣水府的名头,为了保住你高傲虚无的自尊,还是为了显示你在他面前的清高?”
水若寒仰面哭诉着,质问着。但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回应,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空气。但这些有用吗?自然无用,可他除了问自己和空气外,他有胆量问别人吗?他连承认自己曾给她包过手的勇气都没有,他怎么敢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如此软弱的一面?
在石室里待了多久,他不知道,他醒来时,嘴边的血已干了。他挣扎着站起来,拿起那封信,又把那方手帕和那缕白发放进了怀里。
他觉得的心中空空的,头木木的,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该做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去面对别人,去面对忆柔在信中提到的那些往事中的人。但他还得出去,还得去做“剑圣水府”的主人,还得去打理那些让他再无半点兴趣的家族之事。
可他有别的选择吗?他没有别的选择,就算他千不愿万不愿,他都得走出去,继续往日的生活。而她,生死未卜,能记得她的,还有几人?
水若寒整理了自己凌乱的衣服,洗了布满血泪的脸,木然地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