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轻而缓,细细数着。
每一件事都是那么巧合,无数巧合连接在一起,再猜不出谁在背后操控,他也就不用除妖了。
他之前就怀疑过,在山林里时,青水宗的人说是追着妖气除妖,可他分明才清扫过山中的妖物,还有遗漏的妖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如今所有事串通起来,一切说的通了。
这些都是精心为他布下的局,翼妖是试探,之后的则是陷他于孤境,妄图挑起天师间的内讧。
虞怜恍然大悟,片刻,小脸一垮,凝重道:“妖王可以控制这么多妖,实力不容小觑,我们能打得过吗?”
“自信点,打他十拿九稳。”楼渊眉梢间都带着势在必得,语气充满意气,“妖王这个级别的妖物领地意识极强,而现在有上百名天师在他的地盘上横行,他却从不露面,只暗中里操控妖物想瓦解天师内部。”
“他的妖力一定出了问题。”
他从芥子囊里拿出那块沾了妖王血的石头,随手向上空一抛,椭圆石块旋转,血红符文交汇的尖端停向一个方向。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楼渊顺着方向看去,虞怜不明所以,也跟着往城中方向看。
山岗位置偏高,城中布局尽收眼底,平日里七拐八绕、错综复杂的街道这个视野下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一块块被隔开的豆腐块。
东南方,整座城中最豪华的府邸,此刻黑灯瞎火,和别处通火通明的景象格格不入。
“那不是郡守府?”
虞怜嘴快道。
“对。”
虞怜沉默了。
楼渊说妖王不足为惧,她下意识相信他所说不假。
只是——
“道长,那你们除掉妖王后,会放我离开吗?”
虞怜问。
有些忐忑等着他的答案。
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是期望得到怎样的答案。
和楼渊在一起将近一月有余,他有时候是有些令人讨厌,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比如,他很厉害,有他在,没有妖族和天师能欺负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香气不仅能慰藉她的食欲,使身心愉悦,还于精进妖力有益。
况且,跟在他身边,她迟早能找到机会吃上两口灵肉!
但是,生活在人眼皮子底下,总是束手束脚的,楼渊又是个阴晴不定的,万一哪天心情不好把她杀了打牙祭,她哭都没地方哭。
楼渊不知道她的纠结,漂亮的凤眸蕴着幽邃的浅笑,低头和虞怜对视上。
虞怜最怕他安静的注视,心里毛毛的。
她眨眨眼,抬手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颊。
“……云州灵山传说是上古神祇陨落的遗址,受祂福泽庇佑,孕育不少妖族,乃妖族修行圣地,且离苍梧郡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路程,你为何要离开灵山来苍梧郡?”
楼渊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虞怜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叹口气,如实道:“说来伤心,我本来在灵山有一处洞穴安身,生活安安稳稳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妖王级别的臭狐狸,他又坏又残忍,把山上好多妖抓来吃了。”
虞怜回想起当时场景,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刚化形时的灵山,山里的同族们都十分友善,没有同族残杀,领地之争,更不存在同族相食,大家修行靠打坐吸收山中天地日月之精华,饱腹也只吃未开智的小动物。
直到狐狸的出现,灵山本来山清水秀的景色,那段时间草木枯萎,遍地尸骸,连溪水都染成了血色。
她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看到他吞嚼了一个活生生的同族时内心的震颤。
之后她逃出灵山,才发现其他妖族不仅吃同族,还吃人。
见得多了,她也就慢慢习惯了。
“……我拼了命逃出灵山后,那时不懂事,横冲直撞到了人族的集市,结果又被天师追杀,一路躲,一路逃,然后就逃到苍梧郡了呗。”
虞怜三言两语说清,微眯着眼看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做什么,突然有些好奇而已。”楼渊心情很好笑道。
“不过放你离开是不可能的,劝你收好心思。谁知道你心里对人族有多少仇恨,放你离开无异于留下祸患。”
前一句话,虞怜才不信,但他不想说,她再怎么问都是问不出来的,于是她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总不能在这屋顶吹一晚冷风吧?”
楼渊把空酒壶抛在地上,捏着石块的手掌微微用力,石块化了粉末,从指缝散落。
“去郡守府,捉妖。”
……
城中天师和楼渊对峙,并且让他逃了一事很快传到郡守府,沉寂的府中运转忙活起来。
郡守夫人早已歇下,忙在下人伺候下穿好衣服。
楼渊天师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所谓影妖一事简直无稽之谈。
她自是不信谣传,奈何苍梧郡的百姓信。
她先安抚好下人,打起精神去前厅接待赶来的官员,耐着性子应付两句然后打发走。
郡守的病来得太急,朝廷新派的官员还在赴任途中,按照规矩,郡中的重要事宜还得由郡守首肯,这个月数不清的官员上府求见,郡守夫人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忙完这些事,顾不得身子疲软,她又急急忙忙往后院赶,出了这样大的事,底下的人定是惶惶不安,照顾必定有所疏漏,她得亲自去看着夫君才放心。
哪知推开卧房的瞬间,甜腻腻的异香倾泻而出,所有人一阵目晕头眩。
郡守夫人连忙拿出巾帕掩住口鼻,定睛一看,屋内值夜的下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皮肉干瘪,青白的眼珠外凸死不瞑目。
郡守夫人一惊,心头咯噔一跳,一甩衣袖,快步走到里间,病榻上果然不见夫君身影。
她眼前一黑,身子摇晃,幸好身旁的下人及时搀扶住她。
“快,吩咐下去,封锁府中大门,叫所有人挨地寻找大人的身影!”她道。
强撑着说完,她坐在凳子上,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喝几口,才算缓过来。
接着,她不顾贴身丫鬟劝阻,坚持亲自去寻夫君。
月光幽泠,树影斑驳婆娑,焦头烂额的仆从们举着火把不知所措四处搜寻,整个院中一片兵荒马乱。
后山水榭凉亭。
一道黑影将一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摁在假山上,埋首撕咬啃噬着,侍卫目光涣散,脸色逐渐青灰。
黑影周身缠绕煞气,转过拐角看见这一幕的郡守夫人吓到险些晕厥过去,从浓得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雾中辨认出黑影身上锦衣的云纹,不可置信道:“夫君?”
黑影听见声音,脑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转过来。
因久病成疾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上,郡守眼睛红得滴血,嘴角咧开到耳根,满嘴尖牙,牙齿间还滴着鲜血,残留着碎肉。
“啊——”
胆子小的丫鬟手中灯笼摔落,吓到失声尖叫,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妖,是妖!”
郡守夫人嘴唇哆嗦,顾不上仪态优雅,转身跌跌撞撞想跑,还不忘高喊:“快逃,快去找天师!”
黑影自是不可能让她如愿,一条细长的足倏地冒出刺向女人。
眼见尖锐的触角马上要穿透她的心脏,郡守夫人瘫坐在地上,绝望闭上眼。
忽然间,一条细小的藤蔓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缠住长足,阻止它继续向前。
“看来所谓妖王也不行嘛,速度还没我快!”
虞怜欢快声音响起。
郡守夫人大脑一片混沌,还没从死亡的恐惧中回过神,身体下意识连滚带爬躲至遮挡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