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交托完,张居正亲提壶,给谭纶注了一杯茶,免不了惯例询问:“戚帅最近如何?”
“秋防在迩,戚帅欲再调三千浙兵北上,防备北虏趁国朝更迭之际款塞寇边。再就是议额饷、增设墩台等,都是例行军务,无甚出奇,整体平稳。”
张居正颔首,蓟辽防线是谭纶、戚继光经营的局面,也是张居正着重布防的边线,整体是很妥当的,“给他调六千浙兵,蓟辽一线是最重要的防线,不容有失。”
谭纶自无不可,谈及戚继光,正事说完,谭纶掩不住口地想论一论戚继光的家事。脸上露出一种哀其不幸、怒气不争的愤慨,忍不住对张居正倾诉:“戚帅刚肠男子,却受妇人挟制,敢怒不敢言,实在非大丈夫所为也。”
说着不由得猛拍两下大腿,更是恨不得愤起来:“元辅知我平生性快,最看不上那三打不回头、四打合身转的,那日我等实在看不过眼,欲要为戚帅出一出头。遂逼勒他将夫人请来,示之以威风。军中众人皆知戚帅惧内,都愿相助,吾等执刃列甲,欲杀那妇人一个下马威!也替戚帅扬一扬丈夫之气!”
张居正听到此处,便料到这群馄饨做事不成,他们就是带着碗也赶不上隔夜饭——白费功夫!只好抿紧嘴强忍着笑意,听谭纶接着往下说:“结果那妇人来后,只扫一眼,并无惧色,道‘唤我何事?’一句话未完,戚帅就吓得鼠窜而起,支支吾吾不成,你猜他如何?真是气煞我也!”
张居正勉强忍着问:“如何?”
谭纶恨恨说道,“戚帅居然当着我们面哼哧半天,方道:‘请夫人阅兵!’你瞧瞧!你瞧瞧!真是气煞我了!威风何在?!夫纲何在?!
赶后我问戚帅,‘尸山血海尚不能惧,安惧一妇人乎?’
戚帅答,‘夫人之威,远甚南倭北虏!’”
谭纶越说越气,不由得捶足顿胸,好不愤慨,张居正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把谭纶笑得脸色铁青一片。
被对方笑得心头火起,谭纶不由得一个眼刀飞过去,张居正一手扶额,半晌才止住笑意,咬钢嚼铁道:“你岂肯干休?”
果然料事如神!谭纶得意道:
“戚帅甲子听吾之计,密置别室在,至今已生三子,正室尚未知之。彼正室者,年近五十之龄,犹恬然以为得志,全然不以无嗣动心。这等悍妇辈,只顾着妒宠,岂念及覆人宗祀?”
“大司马以后去戚家赴宴,不会被戚夫人打出来么?”那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张居正和谭纶猛地站起来,惊骇对视一眼,慌忙迎上来行礼。
“圣躬万福!”
这也难怪两人惊讶如此,国朝五十余年,从嘉靖开始,再至隆庆,两代帝王别说踏足文渊阁,能在文华殿接见大臣的次数都不多,不要说廷臣,就是内阁阁员,乃至首辅,几个月见不到皇帝也是平常事。
严嵩如此受嘉靖宠信,一月能有一次招入西苑奏对,高拱深受隆庆帝倚托,也是整年不能得见天颜。皇帝要见大臣,让内官传召即可,从不曾有皇帝亲自莅临文渊阁,所以两人怎能不惶恐?
“起,不用行礼,今日朕不曾提前告知,叨扰元辅和大司马了!”
两人对视一眼,张居正恭敬奏答:“皇上御临,臣等惶恐至极,皇上但有垂询,可召臣至平台,怎敢劳动圣上亲至?况且无护卫仪仗,如何保证圣上安全?”
张居正一张脸板得冷肃,严厉得让人怕惧。
“啊?”朱翊钧缩了缩脖子,小小退后一步,简直像是面对初中班主任的既视感。
本来下午还有御射学习,也被李太后取消了。朱翊钧却有些不乐意,适当活动对于成长期的孩子至关重要。
小皇帝本就有些胖,偏爱吃甜食。朱翊钧穿来后适当地控制了饮食结构,吩咐尚膳监减少了糕饼、蜜饯、雪花酪的提供,每膳必有一个熟鸡卵、瘦肉和足够的蔬菜,调味也尽量清淡,蔬菜素炒,少搁油。
每日坚持步行,能不坐轿辇就不坐。若不是有太监举着仪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朱翊钧都想跑起来,现在只能被逼得只能走正方步。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节,朱翊钧身体觉得更加强健了,身形也结实了些。既然御射停了,闲来无事,可以去文渊阁看看张先生他们在做什么呢?
现在他的处境与闺阁小姐仿佛,一脚出八脚迈,今日好容易趁着冯保不在,将自己身边的看管太监各自支开,只带着孙海、客用等四、五个小太监出来,没有繁琐的仪仗和规矩,可以疏散疏散筋骨。
预计不到一个时辰,冯保就要找来。
虽然将护卫都支开,朱翊钧还是有分寸的,不敢去偏僻地方,一个金灿灿的小皇帝实在是无上的诱惑,为了自己的小命找想,也不敢十分任性恣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