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将军此人常年不在京中,只有朝廷中一些年头比较久的官员有幸跟他打过照面,近几年新入朝的官员看他均是面生的。
但看他敢对长宁侯甩脸色,又当面下裴相的面子还能安然无恙,便知这不是个好惹的存在。
毕竟如今的朝局,长宁侯与裴相是最受瞩目的,如今的裴相势力早已深入朝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雨。
而长宁侯虽然始终立场模糊,但是他手握兵权,让人不得不忌惮。
据说连太子都在讨好长宁侯府,旁人哪里敢冒犯。
但这阎将军一惹便惹俩,而且他看起来就脾气火爆,一行人纷纷避着他走。
阎和正进了宴厅过后,门外便又平静下来,夜如帘幕低垂。
裴寂雪一整衣襟,又恢复了那副八风不动的温润模样,朝谢广明遥遥一拜,双手与眉齐平,礼数周全得让人根本挑不出瑕疵。
他又转而面向谢昱,施施然一礼,只不过是同辈礼,嘴角嚼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谢昱面色微凝,微微压低声音道:“三公子此番是否太过冒进?”
本来相府的事他是不该多插手的,但是谢昱还是有些担忧,担忧小妹会被连累。
他不得不提醒一句。
谢长安在一旁冷眼旁观。
这人无耻得紧,竟然仗势欺人,笑眯眯的就把侯府拉下了水,那样的情况下爹爹不站出来都不行。
况且裴寂雪不是个无脑莽夫,他向来喜谋算,今日这突兀的一场戏让谢长安更怀疑他背后有什么别的算盘。
裴寂雪道:“二哥觉得我不该招惹那阎将军?”
谢昱道:“那是自然,如今相府的处境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这些应当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吧?”
裴寂雪微微垂下头,只露出一个如霜般的侧颜。
“那是自然。”
谢昱道:“像方才这样的状况……”
裴寂雪倏然抬眼,眸光有一瞬极其锐利,截断他的话头:“二哥想说,方才那样的状况,若是他伤了莞儿应当如何吧?”
“……”
谢昱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心底乍然一阵发寒。
裴寂雪倏地笑了,刹那冰雪消融,仿若雪地里开出一朵花来。
“我知二哥的顾虑,二哥会有此顾虑也是人之常情,但二哥还请放宽心,如你所见,我不会让任何人碰到我的人。”
他一笑,漆黑的眉眼中的那股锐利就刹那消弭再寻不见,方才短暂的感觉反倒像是错觉。
只有谢长安知道,那都是真的。
这个人温和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深渊。
“况且,二哥多虑了,我从不冒险。”
谢昱缓缓拧起眉:“什么意思?”
裴寂雪笑而不语。
这时,谢长安望着他却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总是病恹恹的人。
那他呢?他是否也在温柔淡雅的外表下藏了一片波涛汹涌的深海。
那日她闯进火海,看到周围横七竖八倒着的黑衣人尸体,都是很干脆利落的一击毙命。
假设那真是殿下做的,那殿下绝不可能死在那场大火中。
这是不是也是另一种掩人耳目的方式呢?
那天他说,那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真的死了吗?
短暂悲痛过后,她总有种直觉,有种他们终还能再见的直觉。
谢长安想着想着便出了神,她转过身面朝水边栏杆,手指无意识的在白玉打造的栏杆上摩挲着,目光不由微抬,望向皇宫的某一处方位。
她太过出神,因此错过了谢昱和裴寂雪后面的对话。
片刻过后,她忽然感觉指尖一热,手被人抓住握在掌心。
谢长安下意识颦眉,大力挣动了几下,对方却收紧了力道纹丝不动,她手指都红了。
推搡间他仿佛弱不禁风退了两步。
裴寂雪笑道:“你要谋害亲夫吗?”
“……”
谢长安眼神复杂,无言以对。
“你想干什么?”
裴寂雪缓缓垂眸,眸光放到她微微泛红的指尖,轻轻收紧五指。
“手有些凉,怎么,冷吗?”
裴寂雪眸光稍往左移了一些,许三无声上前两步,双手奉上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斗篷。
“我不需要。”
谢长安拒绝道。
然而裴寂雪却充耳不闻,只寡淡的说了一句:“你要是有你的身体半分诚实便也就没事了。”
裴寂雪将斗篷为她抖开披上,那恩爱的行为惹得周围的官家小姐、世家贵女们投来了艳羡的视线。
谢长安还听到了若隐若现的低语声。
“三公子真是又俊美又温柔,这样的夫君去哪里找!”
“若是能嫁给这样的人,哪怕是被骂倒贴也不亏!”
“……”
这些贵女们以手帕掩唇或者以袖掩面,所以并不知道是谁说出来的话。
谢长安在嫁给裴寂雪前,曾被盛京城里的百姓笑谈女子倒贴,此事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很多人的饭后谈资,因此才有此一说。
谢长安看着他微微低头,认真的给她系斗篷的带子,一股被戏弄的火气升腾而起,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自说自话……”
她的话音在裴寂雪抬眼时戛然而止。
裴寂雪凝视着她,眼底一点笑意也无:“我说话你也不会听的,那我只好自说自话了。”
此时,太子的声音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响起。
“诸位,既然阎将军已经到了,想必父皇很快便会到,外面风大,宴席很快便开始,诸位请进宴厅吧。”
裴寂雪道:“夫人,我们走吧。”
说完他没等谢长安回答便牵着她往宴厅的方向走,两人微错身,一前一后走着。
她听到他的声音被夜风送到耳边。
“你记住,他已经死了。”
谢长安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面对关于他的一切了,而此刻心尖却蓦地一痛,让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眉尖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