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凌脸色一变:“什么?”
她猛地从床上扑下来,一头扎进谢知凌怀里,抓着他胸前衣襟:“她说得对……你该配更好的人……不该爱我……”
“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刚来京城时,那些贵女和命妇不喜我,明里嘲笑我,暗里排挤我……谢朝绮的死本来就是咎由自取,为什么太皇太后一定要将它怪在沈家身上,更何况时与他已经还清了,为什么太皇太后还要不依不饶……”
“我已经失去一切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的命,她想要就拿去吧……”
她絮絮叨叨说着,本意是想挑拨谢知凌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可说到后面,她那些压抑了太久的绝望委屈,如决堤洪水,再也无法控制,她无处诉说的所有痛苦,终究还是说给了眼前人。
“你抱着我好不好……”
谢知凌紧紧搂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遍遍重复着:“以宁……别怕……有我在……”
在谢知凌的轻柔抚慰下,她竟然睡了过去,等她再次从昏沉中醒来时,宫人朝她禀报:“娘娘醒了,陛下见您睡熟了,便去了翊文宫。”
翊文宫……谢知凌会如何?争吵?质问?
不管什么,都太轻太轻,太皇太后今晚能尝到一点她的痛苦么?
她随口应了声知道了,便又闭眼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模糊的深夜,她感到身侧的床榻往下一陷,紧接着,一具带着熟悉气息却滚烫不已的身体小心翼翼贴了上来。
谢知凌的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喉咙里还压抑着咳嗽,生怕吵醒她似的。
他们从前一直是相拥而眠的。
她转过身,正对上黑夜中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眸。
谢知凌并没有睡,就那样静静看着她。
“以宁……”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年在孚于河边……救了我……”
如果没救他,就不会有后来的事,爹娘不会死,时与也不会伤残。
可是如果没救他,她就不会在秋狝猎场中遇见那个输她一百两银子的人,也不会遇见那个拿走她玉簪,说要“以此相抵”的人,也不会遇见那个毫不犹豫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挡箭的人。
如果没救他,她也不会爱上他。
她缓慢地摇头:“没有……”这两个字,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话音刚落,便有炽热的吻贴上她的唇,滚烫得近乎灼人,她感到有一滴泪落在她的脸上。
谢知凌哭了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知凌的泪。
这个吻一发不可收拾,好像身体是不受意志控制的,她想要推拒,手却很诚实的攀上他的肩。
黑夜成了最好的掩护,所有的痛苦仿佛在肌肤相贴的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等她被天光唤醒时,身侧的床榻已经空空荡荡,昨夜的一切,恍如一场混乱的梦。
宫人捧上一碗漆黑的汤药:“陛下离开前特意嘱咐的,说他病气未除,昨夜……怕传给娘娘,让您务必饮下这碗药,以防万一。”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转头时目光被梳妆台上的一点白吸引。
她走到妆台前,上面又摆好了那支玉簪,原本碎成几截,如今都用金丝修补好了,玉质莹润,金质冷硬,她竟觉有些不伦不类。
明明这是京中最时兴的搭配。
她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沓厚厚的纸,每一张都是谢知凌给她画的画。
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文绉绉的书信,他便将他想说的,全部画给她看,即便后来在皇宫里,谢知凌也总是差人往栖梧宫送画。
她每次接过,都觉甜蜜。
一张一张,画的皆是他们的过去。
直到翻到最后一张,纸张已经变脆,上面画着两个小人,头顶一轮明月。
那时候的她觉得,西南的月亮比京城更圆,可如今想来,月色之所以动人,之所以圆满,都是因为有他在身边罢了。
人世间总有太多的意外,这或许就是他常说的“世事无情”。
爹爹是他杀的么?她比谁都清楚,那是个意外,娘亲是他杀的么?她比谁都清楚那是太皇太后的手笔,与他无关。
她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的脸,额角包着厚厚的纱布,昨夜的自己一定可怜极了。
太皇太后昨晚应该体会到了她的一丝痛吧?
只是昨夜那个利用他的爱去报复太皇太后的自己,那个在他怀中哭诉后又与他缠绵的自己,还是当初那个鲜活明媚的沈以宁么?
京城果真是最可怕的地方,时日久了,连她也染上了假面之毒。
虚伪的面具,算计的心肠,她也终于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已不再是她了。
那个她,死在重重宫阙之下,活下来的,只是一具在痛苦和悔恨中挣扎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