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条件反射地,燕无辰脱口而出:“会死。”
燕无辰一愣,自己也为这回答而茫然片刻,旋即在记忆中寻得了些许端倪。
“我年少时,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为每日的温饱发愁。”
他回溯着所剩不多的少时记忆,“具体困窘到怎样地步我已不太有印象,但「无路可走、只能押上所有搏一个迈入仙途的机会」,这样的感觉却一直记得很清楚。”
“真的迈入仙途,又发现我也的确有些天分、能将这条路走通,便一直走到了现在。”燕无辰说,“如今想来,大抵只是因为摆在那时的我面前的唯一一条路恰好是修炼。”
“倘若是别的,那时的我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罢。”
燕无辰轻叹了口气:
“那种关乎生存、毫无选择的焦虑,大抵就是这种「需要去做」之感的来源。”
听罢,褚眠冬拍了拍白衣少年的肩。
“梳理到这里,想来燕道友也已隐有所感。”
她想了想,“也许用一个故事来说明比较好。”
“有一只小象,脖颈上系着一圈绳索。它拼尽全力想要挣脱,但此时它的气力尚且不足,尝试许多次都失败了。”
“小象很挫败,但也只好与这绳索共存。就这样,它慢慢长大了。”
“小象长成了大象,它依然对幼时的无力之感印象深刻,下意识过着与绳套共存的生活。但其实,它的气力早已能将绳索挣断、甚至将绳桩也一并拔掉。”
“现在,燕道友已经辟谷,也不会再因温饱而亡。”
她看着眸中一瞬空茫的燕无辰,温和开口。
“便如那只小象如今已经长成足够有力的大象,你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毫无选择的少年了。”
“如果「选择在修炼这条路上分秒必争地向前」是因为下意识觉得「通往生的道路只有这一条」,那现在的你,已经不必再如此逼迫自己了。”
少女眸光平和,似月光下静默的碧波。
“你已经有了选择的余地和权利。”
……原来如此啊。
燕无辰曾以为,自己安于脚下这条已经走通的路,是因为没有必要再冒险去探寻它路。
但现在他才发现,“认为探寻它路是一种冒险”这个想法本身,原来是来自潜意识中的“唯有此路可走”之念。
燕无辰长长叹气。
“原本觉得自己的想法都逻辑通畅,但这般一理,却发现连立足点都摇摇欲坠。”他叹道,“若非将这些思考摆在明面上探讨,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发觉其中的问题,也会一直在绳套里度过余生。”
……甚至可能用这套观念去评判别人。
现在再回想起他最初对褚眠冬离宗一事的所有疑惑、不解和故作理解,燕无辰只觉心口中箭,漫上一股令他窒息的尴尬。
但愿她永远不会从沉瑜那得知他当时的反应,永远不会。
那厢,褚眠冬转了话头。
“至于做这些时我在想些什么……”她垂眸看向手中桃枝,轻巧地摘下一枚花苞,“便是最具体的,我要如何把手中这件事做得更好,又让自己更轻松。”
“怎样更快辨别一枚桃苞是否可以用来制桃花酒,用怎样的手法能更轻易地将花苞从枝头摘下。”
“当然,也有发散思维的时候。”褚眠冬说,“我会思考将这些余下的桃枝用水瓶插上后放在何处,还会想要不要用已盛开的桃花做些桃花果子。裹了粉浆再油炸的零嘴,味道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差。”
“还会想,坐在院中择花浣花,当真是数一数二惬意之事。”
她微微弯起眉眼,“不知燕道友是否能意会这种感觉?”
“于春风中埋下一坛桃花酒,在夏夜里冰一碗糖水。于秋风中摘蔬果烹一桌佳肴,在冬日里围炉煮酒,闲话世间。”
“四季轮转,却有心安之处始终不变。”褚眠冬笑道,“这便是我所愿。”
燕无辰阖眸,设想一番少女话中之景。
“我想我大抵能明白。”他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世事轮转之变与不变如海中波涛,航行其中的我们一生所求,不过于其间撑起一片令自己心安的小小天地。”
“没错。”褚眠冬浅笑颔首,“如是而已,如此足矣。”
……
“什么如是而已,如此足矣?”
尾戒中许久未吱声的代理天道司洺出声打破了两人间此刻堪称圆融的氛围。
“快别摸鱼泡酒了,来活了。”
司洺毫无一言破坏气氛的自觉,单刀直入道:
“眠冬,有个穿越者在藕城捅了个大篓子,得拜托你去探探情况,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