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是看着盛莲长大的。
在她眼里,他父母是烂人,又寄人篱下,除了仰仗自己这一家,毫无其他路可以选。
正如她所料,盛莲低垂着眼,没有说话。
“我外侄是远方亲戚的孩子,已经不在三代直属关系,是远得不能再远的那种。”
“所以盛莲你不需要顾忌,去见一见,见了说不定就喜欢上了。”
见势,吴翠抓紧劝说。
“可是……”
男人嗫嚅着,“我的心已经不会爱上别人了。”
这句话带给他无限勇气。
盛莲抬起头,抓握住袖口,手指抚摸到袖边纽扣。
他按压住那颗纽扣,像是按压住自己悲怆的心。
他的人生,被父母抛弃、被吴翠摆布。
这些年,他努力吞咽下这些黑色淤泥,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要被淹没。
唯一的一束阳光,是他爱着的那个人。
可现在,吴翠想要从他这贫瘠的土地上,再掠夺走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吴阿姨,我不能嫁给其他人。”
盛莲说着,看见吴翠满脸诧异。
他挺直背脊,灯火摇曳,纤直的阴影落在吴翠身上。
吴翠错愕大过诧异。
她可从来没想过,像奴仆一样卑微的盛莲会反抗自己。
想起收到的钱,她怒不可遏起来,直接端起石几上的茶杯砸向他。
茶水泼溅一身,所幸不烫。茶杯摔地,跌得粉碎。
“你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
吴翠指着他骂,态度强硬。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想留在这里纠缠李维京!”
轰的一下,盛莲五雷轰顶般。
他霍然抬头,话还没说,脸已经兜头涨脑得红透。
“不……”
微弱的抗议,再次被吴翠打断。
“你那点龌龊心思谁不知道!”
“以前看我家佳佳受宠就贴上来,现在看李维京有点本事立刻倒贴!简直不要脸!”
“不是这样!”
盛莲大喊出声,声调高到他自己也吓到呆住,忘了接下来的话。
“你喊什么喊!”
见状,吴翠更来气,“以为李维京真会给你撑腰了!”
“她一年在这待不了三四月,更不会带你一起走!”
吴翠骂完,一屁股坐回去。
她犹不解气,微微冷笑道:“更别提你还是她口中的‘嫂嫂’了。”
一句、一句,如毒箭般,直直戳进男人的心窝。
他茫然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只能狠狠低下头。
吴翠的话恶意至极,更可悲的是,这就是现在的情况。
对于南城这片故土,失去祖母、父母的李维京再无留恋,漂泊如风,一年偶尔回来休息罢了。
至于带他离开,
十八岁的李维京说过,二十三岁的盛莲害怕到拒绝。
现在,二十四岁的李维京不会说那句话了,再也不会。
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盛莲失魂落魄地走着。
前厅喧闹离得很远很远,与之无关,男人只是走着,漫无目的。
身体疲乏,像是一只干瘪气球不情不愿地被拖着走。
无意间撞到人,砰的一声,盛莲摔倒在地,宛如气球彻底漏气。
“抱歉……”
男人垂首,喃喃道歉。
“盛莲?”
听见叫他,男人没有抬头。
他跌在地上,失去力气站起来。
盛莲脑子嘈杂到嗡嗡作响,像是频频杂音的音响。
左边的声音在说:原来你的暗恋众所周知,真可笑,不是么;
右边的声音则说:你为此感到羞愧到想死也是应该的,因为你压根不配得到李维京的爱。
李中仁看着这个所谓的“姐夫”,叹了口气,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起来吧。”
“维京姐刚才还念叨你。”
低下的脑袋微微一动。
盛莲依言抬手,借助李中仁的力量站起身来。
他轻声道谢。
李中仁领着他往前处休憩的小亭走,唤来仆人端茶上来,递给他。
“看你精神不济的,喝点热茶吧。”
说着,他把茶揣到男人手中。
盛莲接住,却没有掀盖饮半口。
少年时,他被李莉莉李中仁姐弟捉弄无数次,不信他们。
见状,李中仁再次叹气。
“小时候不懂事,跟着莉莉姐欺负你。现在我长大了,不会那么做了。”
“要是不信,我把茶喝光。”
他作势抢回茶杯,饮了一大口,吞咽下去。
盛莲有些嫌弃喝过的茶,但见他如此自证,却不过情面,只得仰脖饮尽。
温热的茶水苦涩、回甘。
像是他从前的暗恋。
这一切,已经像是被台风摧拉枯朽般崩坏。
盛莲脑袋嗡嗡的,被左右声音影响到无法思考。
他唯有寻求最可靠的安慰。
“维京她,在哪?”
男人轻声问道。
“她在前面的风波亭,跟个Omega有说有笑的。”
“不愧是维京姐,就是受欢迎。”
Beta男李中仁语气无比艳羡。
咣当一声,茶杯跌落。
四分五裂,仿佛盛莲破碎之心。
·
“哪怕不是Omega,我嫂嫂也会受欢迎。”
风波亭,晚风吹,女人抬手把一缕飘散的鬓发撩在耳后。
“好啦,李维京。”
季成星瘪嘴,满脸不服,
“要不是你认他是嫂嫂,我会以为你其实喜欢他。”
撩发的手一顿。
李维京偏头认真想想,还是维持原本念头,否认:“那倒不会。”
“还想那么久?”
“看来有认真想过!”
季成星吐槽。
“与你无关。这是我和嫂嫂两人的事。”
李维京说得云淡风轻。
季成星瞪大眼。
他长得眉目秀美,皮肤白皙,楚楚可怜,多得是人追。
偏偏吃李维京的疏离淡漠。
“何况你和你表姐安娜还联手骗我。”
女人微微一笑。
灯火模糊,她纤眉一挑,冷艳又冷淡。
像是一道横亘寒塘之上的冷月。
季成星眼睛瞪得更大。
“我、我……”
“安娜表姐是我远房不能再远房的亲戚,她不是故意骗你的!”
少年胡乱分辨,女人扬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步出风波亭。
原来少年季成星不是无关人士,他是周安娜的某个远房亲戚。
从表姐安娜那里听了李维京无数逸闻,心生仰慕,所以才有了那么一晚。
少年人啊,头脑一发热,就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