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还是不救?
落云蹲在树杈上,看着树底下打得不可开交,准确点说,是那个多情的翩翩君子单方面被痛揍的战况,犯了难。
若是救他,那晚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示好,本就引起罗辅相芥蒂。今日她若出手救人,此事日后传到他耳中,不免惹他猜疑,那她日后在罗府的日子,怕是脑袋上悬把剑,就不是人能过的。
可若是不救,那文弱封君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瘦弱身板摇摇晃晃的,如雨中浮萍。再被那个身手矫健的黑衣刺客踹几脚,小命可就搭在这儿了。
更何况,被打得满地乱爬的这位,可是当朝封君啊。位列君王之下,众人之上的,皇帝的亲信封君啊。
若这位封君真出了三长两短,彻查下去她绝无可能逃脱,届时便是有口说不清。惹上谋杀封君的嫌疑,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没等落云纠结出个子丑寅卯,对面树上沙啦啦的,又一个黑衣刺客露头。他利落地抽出腰间单刀,淬着夕阳的暖光,明晃晃的,正中落云脸上。
刺客一跃而下,颜云玦斜眼,捕捉到他的身影,机灵地往旁一侧身,只来得及躲过利刃,却没躲过飞踹。
颜云玦像个破麻袋似的,被他一脚踹翻,尘土飞扬。他身下的白色衣摆已然变得浑浊肮脏,无序地散开,像是一朵被玷污的莲花座。
落云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那晚初见他的样子,当时的他也是着这身白袍,端坐高台,执盏品茗,睥睨而视,淡漠疏离。白袍垂挂在他脚边,一尘不染,如同白玉一般。
只是此时非彼时,那晚的他是人中龙凤,今日的他是落汤螃蟹。
利刃敲在地上发出刺耳响声,瘫在地上的颜云玦用尽全身气力,才笨拙地翻身躲过一刀。再来一刀,他就要命丧刺客刀下,魂断墨阳城外了。
算了。
青绿色的娇小身影自树影之中从天而降,一脚踢在黑衣刺客的小臂上,银刀应声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这一脚来得出其不意,刺客晃神片刻,一时无动。落云如雌鹰一般,转身绕至刺客身后,手臂如爪,狠厉禁锢住他的脖颈。
那人此时如同被擒住的小鸡崽,已是无法动弹。落云脚下狠厉一踹,伴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刺客应声跪地。
另一个刺客见势,竟对悲惨同伴视若无睹,刀锋卷着残影,直劈向还在扑腾喘气的颜云玦。
颜云玦方才被踹得不轻,这么久了还未起身,全然没有落云初次见他时那般镇定冷峻。
落云来不及多想,拾起地上的刀,朝前奋力一掷。银刀穿透刺客的胸膛,将他定格在距离颜云玦不到一尺远的地方。
真是惊险。
落云长出一口气,对上颜云玦的目光。她没在他脸上看到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的脸上只有惊讶,和一丝……无奈?
此时的他仿佛变了个人,一扫狼狈,从容敏捷地扶膝起身,颇为轻巧地拍拍已然沾满泥尘的衣角,全然没有方才他人刀下待宰羔羊的无力和慌张,从容得仿佛刚赏完花。
那双传说中能“溺死墨城万千男女”的多情眸子,越过落云,看向她身后。
身后有人落地的声响。不稍回头,余光一瞟,落云便认出了那人。
是那晚替颜云玦给她送药的小厮。果然,也是个习武之人。
他的贴身小厮既在这,方才危难时刻,为何不出手?
没等落云弄清楚眼前情势,被众人遗忘的断腿刺客一掌推开她,垂死反扑来得猝不及防。她防备不及,被刺客一掌击飞,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叶子刷刷落下。
不补刀,就等着被刀补。这是落云行走在刀尖上这么多年,总结出的血泪经验。
这会儿却不知怎的,看着颜云玦的多情眸子,她竟忘得一干二净。
透过簌簌落下的叶帘,落云只看到那“文弱”封君身法矫健得可怕,侧身、劈掌、夺刀一气呵成,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落云甚至看不清他何时从断了气的刺客身上抽出刀,扎眼的红刀子堪堪停在黑衣刺客眼前,杀气凛然。
落云看不下去了。
喉头腥甜,眼前发黑。毫无防备地受了一掌,胸腔内的气力被拍得乱七八糟,像是无处释放精力的马群,在她身体里肆意驰骋。
吸气,呼气,缓了好一阵子,才从嘴里吐出一口乌黑的血,那血带着气,烧得喉咙火辣辣的。
是她识人不清了,这颜云玦原来是个会功夫的主儿。藏得够深的啊。
颜云玦从容不迫地举着刀,冷冷地道:“招出你幕后主使,我饶你不死。”
那刺客嗤笑一声,不发一言,猛然撞向面前的刀尖。颜云玦没来得及抽手,那刀正中刺客心口。
他嫌弃地甩开刀,刺客和刀心连心地掉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至此,情况已经完全脱离他原本的计划了。他谋划了数月之久,做局引线不少费精力。然而计划被打乱,竟是因为这个天降的热心女刺客。
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如此热心肠呢?
颜云玦摇着头叹口气,随后自顾自地笑起来。
他在笑什么?落云看不太懂。也不需要她看懂。
因为此刻的她,得想着如何保命。
福笙举刀正对落云,神情凶狠得跟那天温和谦礼的送药小厮全然不同,也跟他主子一样,仿佛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