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接着道:“那日罗辅相说,赵小姐无论是死是活,结局都一样,这话我可还记着。”
颜云玦算是听明白了,嘴皮子上下翻飞,语速都快了几分。
“那话可不是我教他说的。我布此局,也知辛家只敢把赵小姐抓了做质而已。若赵小姐性命真折在他们辛家人手里,那不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那日是你去绑的她,周围护卫都是什么水平你心里也有数。罗辅相说那话,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落云深知罗回翎不会说这样的话吓唬人,他那天是真被气着了。
但颜云玦这般说辞倒也有理。他只想让赵思消失,并不想取她性命。否则那晚自己接到的指令,就该是就地解决她了。
但落云心里还是堵得慌。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好几个来回,才闭着眼摇头苦笑道:“我们不过都是您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您不想我现在死,定是留我还有用。”
颜云玦紧抿着唇,神色沉重,并没有回她。
“落云应您,一同前去祁鸣山寻解毒之道。但若这毒无解,落云只望君上念我这些时日的苦劳,许我自由之身,落云这毒也算受得值了。”
心脏似是被无形的手揉捏,颜云玦开口,嗓音沙哑:“就这么不想呆在颜府?”
落云摇头,淡然一笑。
“非也。落云本出身微贱,飘零沉浮,终是只为他人而活。只是不免心向自由,奢愿为自己活一把罢了。”
“哪怕你这毒无解,一辈子不能视物,保命都成困难,也要放弃能允你一世安稳的颜府离去?”
“是。”
就算视线模糊,眼神毫无焦点,但落云眼里的坚定却还是一望而知。
这份坚定刺痛了颜云玦。
他闭上眼,诺道:“既如此,我答应你。”
落云握拳拱手,向他鞠了一躬:“多谢君上成全。”
颜云玦心头五味杂陈。
他这些年早已习惯了隐藏真实的自己,习惯了将情感封存,习惯了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可她偏偏一次次戳破他的伪装,直指他内心最深处的阴暗。既已选择复仇之路,他早把自己的正直仁爱之德全数收起,随那父母为他起的名一同,封藏在角落里。
瑾瑜,怀瑾握瑜。
彼时仍是襁褓婴儿的他,被父母赐予这蕴含无尽爱意与期望的名,便是希望他如美玉一般,纯洁无瑕,宽厚仁义。
可现实狠狠撕碎了这份天真。颜家世代光明磊落,清廉厚道,尽忠职守,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被灭门,被屠戮,被诬陷,正义清廉之人的结局,为何是这般惨烈?
犹记少年之时,他对朝堂之事并无兴趣,只想清闲自在,安稳度日,踏遍江河,逍遥一生。
但家中突变,他若不在朝堂之中隐忍蛰伏,站稳脚跟,真相又何时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一路以来,他自是受到诸多阻碍,费劲数年心力,才得知那晚的大火真相。全家之死皆非意外,血海深仇他如何能忍?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没有什么比复仇更急迫。
只有隐去光芒的黑暗之人,才能在深渊里游走自如。牵扯其中,他自是见过太多算计和阴谋。
既入朝堂,既欲报仇,既入黑暗之境,又叫人如何保持纯真正直,如何不去步步算计?
玉有缺为玦。玦玉有憾,如他一般。
父母曾经期许的声名美誉,在复仇成功之前全是虚的,自是该被置之脑后。
于是他成了“游手好闲”的封君,成了“懦弱无能”的权臣,成了朝堂之上人人讥讽的对象。这些外人给他的“美誉”,甚至是他多年苦心经营,自己求来的——
只有这样,才能完美将他的蓬勃野心隐藏起来,得到一切他想得到的信息。
但此刻的他,莫名的不愿叫落云看出他内心的阴暗。
每次望向她的双眼,就能毫无遮拦地瞥见她内心深处的坦荡和磊落。而这双眸子也能穿透一切伪装,照见他灵魂深处的挣扎与渴望。
他也希望能如她一般,放下深沉的心机,放下烦人的伪装,放下步步为营的谋划,不遮不掩,坦荡立世。
但他不能。
仇恨是他活下去的动力,是他支撑至今的理由。灭门之仇一日不报,他便一日无法求得内心的平静和淡然。
这般拉扯,让他痛苦万分。
他不愿将这样纯净的她,卷入自己的黑暗之中。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在她身边,偷摸感受许久未得的本我纯粹。
颜云玦心头难受得紧,拍拍落云的肩膀,叮嘱她好好休息后,便夺门而出。
如往常一样,逃离他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