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车门再次打开。
开门的瞬间,陈宗礼敛着眼眉,目光先找寻陈一诺,血迹覆盖半张脸,眼周、嘴角都有大大小小的淤青,头发有些潮散发着淡淡的酒味,如果细看里面兴许还有玻璃渣。那萎靡的模样,让他想起被长毛虐待的小狗。
虽然受了伤,对上陈宗礼目光的瞬间,陈一诺声音还是努力直了后背,怯生生地叫了声:“哥……”
陈宗礼看着他,没说话,庄嘉轩走过来问:“搞定了?”
陈宗礼点头,“那就好”,庄嘉轩拍拍他的肩膀:“小孩吓死了,你安慰一下吧,我坐自己车。”
陈宗礼压抑着情绪上车,坐稳后沉声跟司机说:“去医院。”
车缓缓驶出“堕落街”,车内是陈宗礼撕开包装的声音,沉如墨的眼睛瞥了眼陈一诺,命令道:“头过来。”
知道陈宗礼在生气,陈一诺哪敢说不,那颗被啤酒瓶敲破的脑袋,慢慢歪向陈宗礼。
这是陈一诺第一次示弱,也是陈宗礼第一次摸上那头小卷毛。跟想象中的差不多,手感很软和,像堂妹陈宗瑜床上的毛绒公仔。要是上面没有啤酒和黏糊的血,以及玻璃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心底刚压住的火又慢慢往上翻。按在头上的力度都忍不住大了些许,引得陈一诺发出“嘶……”的声音。
“忍着!”
陈宗礼回应冷漠,“窸窸窣窣”地打开保镖买的消毒酒精和纱布,给陈一诺简单处理伤口。
太子爷清创技术算不得娴熟,加上心里有气,用是酒精清洗伤口的时候,可以说毫不留情。陈一诺只能咬牙硬抗,一排小白牙咬得下唇毫无血色。
陈宗礼看他双手青筋暴起,紧紧攥住裤子,手上力度才减轻20%,开口问他:“视频里面的狗,后来怎么样了?”
本以为陈宗礼会问,为什么去赌场,为什么那么不自量力去找人寻仇……
万万没想到,陈宗礼最先问那些被虐待的狗……他的注意力,立刻从脑袋的疼痛转移。
“周老板发现得及时,第一时间送去宠物医院。虽然脱离生命危险,身上还是有不少玻璃划破和火烧伤的地方,要修养一段时间。”
说话时,他那双灵动的眼睛,少有地暗淡下来,像蒙了灰的玻璃珠。
陈宗礼有些不解:“每天都有人虐狗虐猫,你都要挨个去报仇吗?”
陈一诺忍着疼:“小白和小黑不一样……”怕对方听不明白,补充道,“就是被救的两只。”
“我刚来赛车的时候,就见过它们。周老板告诉我,他们是附近的流浪狗,喜欢在餐厅或者堕落街的垃圾站附近捡吃的。”
“来这边赛车的人,有的素质不行,输了钱,心情不好就拿它们出气。它们都挺怕人的。”
“有一回,欺负它们的人,正好是大飞手下,我就跟他们赛车,如果输了,就不能再欺负狗。后来,当然是他们输了。大概觉得没面子,又找大飞帮忙他们出气,结果也输了。”
“从那以后,在赛车场欺负它们的人少了。也越来越多人找我赛车。有的玩钱,有的不玩。赢了钱,就存在周老板这里,给附近的流浪猫狗看病,买狗粮猫粮……我也没能力养它们,只能做到这步了。”
“没想到,那天它们跑去堕落街,遇到那人渣……”
陈一诺低着头,声音越说越低,听得人心里发酸。
本以为他赛车是为名,用赛车赚钱是为利,那些世俗的揣测,全被推翻。小孩做的一切,仅仅是出于对动物最质朴的关爱……陈宗礼手上的力度减掉20%。
手上轻了,重话还是要说。
“他是人渣,你是真傻!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不管不顾地找人算账!那个长毛你都打不赢,他旁边的小弟如果一起上,你不但脑袋开花,还可能断了腿瞎了眼,你就成了那只被虐的狗了!”
陈一诺声音有些哽咽,反驳道:“知道我自己势单力薄!可是……它们只有我了呀……”
“我们都是弃犬,居无定所,无依无靠,除了我还有谁能替它们出这口气?”
或许是气糊涂了,或许是疼糊涂了,陈一诺脱口而出一个“我们”,我们都是弃犬……
陈宗礼恍然,手上的动作又再轻了30%,几乎变成了羽毛般的温柔抚摸。
身旁的小卷毛才15岁,父母不在后,只有奶奶肯抚养,可是奶奶过世后,只能离乡别井到了陌生的港城。自我代入下,难免有被遗弃的感觉。
会心疼这些流浪猫犬,会替它们报仇,原来是物伤其类。
陈宗礼收起责备的语气,耐心道:“谁说你是弃犬了,你不是我家的吗,陈一诺?”
“你有家,也有哥替你出气,再不济还有庄少。”陈宗礼压低声音,说秘密似的,低声在他耳边说,“他当过古/惑/仔……”
他拍拍陈一诺的肩膀,示意他药上好了。
陈一诺抬起头,血混着眼泪,黏在脸上有些吓人。陈宗礼皱着眉,抽了几张湿纸巾,替他自己擦脸。
擦了几下,被血糊住的视线清明了许多,陈一诺能看见陈宗礼那张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脸,很想象刚刚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陈一诺视线慢慢下移,刚刚低头没看到,此时终于发现,陈宗礼手指关节带了伤。
以前在古家,他早习惯了为蝇头小利就大乱斗的亲戚,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哥,也只会揍他,防着他。
他跟陈宗礼明明非亲非故,之前还嚣张地赢了他,用伪装的方式骗过他,但他嘴里居然说出:你有家,也有哥替你出气……
陈一诺鼻尖顿时一酸,眼眶控制不住地又红了。
他用转移话题,转换自己的情绪:“你怎么还有枪……”
陈宗礼淡淡道:“防身用的,平时很少用,为了你才拿出来的。”怕陈一诺愧疚,轻松道,“等你以后学会了,也给你做一把。”
陈一诺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又问:“长毛……你把他怎么样了?”
给陈一诺简单处理完伤口,陈宗礼开始处理自己手上的伤。
他淡定道:“能怎么?法治社会不好打打杀杀。”
骗人!没动手,他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陈一诺想追问,车慢慢停下了。他往外一看,车停在了医院——思域私人诊所。
他记得,这是天峻集团旗下号称“有钱都未必能进”的高端私人医院。
……
陈一诺从车上下来,已经有医生和推着轮椅的护士候着了。阵仗相当吓人。
陈宗礼对医生吩咐道:“麻烦你们了。”
医生点头:“放心交给我们吧。”
他们简单处理好陈一诺的伤口后,推着他在不同科室穿梭,一套身体检查做完,已经过去两小时。
身体报告出来后,陈宗礼跟主治医生聊他的检查报告,让庄嘉轩把他推去后花园透透气。
这家医院的后花园,布置精巧堪比古时候的御花园,五步一景,景景不同,连参差错落的花,选的都是应季盛开的,在大自然温柔包围下,确实有助病情。
陈一诺看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致,谁能想到几小时前,他还在斗金跟古惑仔打架……
庄嘉轩坐在长椅上,掏出烟,自顾自抽起来,他眯眼看着身旁这个小崽子,心情复杂。刚刚他去检查的时候,陈宗礼把他去赌场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