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后便是暴风雨般的抽打。何家宝将手里的校服外套当做趁手的工具,一下下抽在她的脸上、胳膊上,“这怎么回事?!我花钱供你读书,你到学校都干些什么?!啊?”
“不说是不是?不说我就打到你说为止!”
何若楠气疯了,她哭着大吼,“和你说有用吗?你除了会打我骂我,还会干什么?!”
“没用?你他妈嫌我没用?我会干什么?老子会的多了去了!”何家宝一脚踹在何若楠的膝盖上,一阵疼痛,何若楠左腿一弯,摔倒在地上。
夏天的校裤没过膝盖,地上的玻璃渣子碾进了皮肉,磨掉一层皮。
何若楠发出闷哼声,可何家宝却没有收手,他变本加厉,脚尖一下又一下地踢在何若楠的腿上。
“说啊!连你也嫌我没用是不是?!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吃老子的住老子的,啊?!”
她好像终于知道了今天何家宝为什么心情不好,又为什么对她大打出手了。
真好,有人嫌弃他没用,原来他在外面也不过是个遭人嫌的中年男人。仗着年龄和辈分的优势,在家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拳打脚踢。
何家宝,你懦弱,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何家宝见何若楠甚至都不挣扎,忽然觉得无趣,他停下脚上的动作,喘着粗气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校服是怎么回事?”
“说不说?!”
“我如果告诉你我被同学欺负,他们孤立我,把墨水撒在我衣服上,你会相信吗?你会有一丝心疼吗?你会哪怕有一瞬间想过替我撑腰吗?”
何家宝沉默了片刻,说道:“为什么他们欺负你不欺负别的同学?肯定是你自己有问题!在学校里也和家里一样,天天一副死相,看了都想打!”
说罢,他丢下手中的校服外套,在原地挠了挠头,指着桌上的四十六块钱说道:“我这几天不回家睡了,这些钱你拿着,衣服洗不干净就算了,找老师买件新的。”
说罢,不解气般踩了一脚外套,转身离开了家。
铁门“哐嘡”一声关上,何若楠闭上双眼,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怔怔地盯着地板上的一处污渍,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会心口疼呢?又为什么会流泪呢?明明对何家宝不该有期待的,可他那句“为什么他们欺负你不欺负别的同学”却还是如悬在心口的一枚钉子,眼睁睁地看着它砸下,宣判了她作为受害者的罪名。
昏暗的卫生间里,何若楠站在水池边,拼命搓洗着校服上的蓝色墨渍。搪瓷盆里的水换了一道又一道,可那蓝色却始终洗不干净,总有深浅不一的颜色牢牢地扒拉在校服的布料上,时刻提醒着何若楠今天发生的一切。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脸颊一半苍白一半微红,红了的右半边脸上有一只清晰的五指印,微微肿胀。五指印上一道红色的伤口,稍稍一动面部表情,就疼得厉害。
膝盖上的伤口只用清水冲了冲,破损的面积不小,伤口不算很深,只是一弯膝盖,便扯着疼。
校服她是不准备买新的了,天气渐凉,今年短袖是用不到了,明年又太过遥远,何若楠甚至不确定这个书她能读到什么时候。
可他的新校服……
季凌希的校服外套被何家宝一条龙的拉扯、抽打、丢弃、踩踏,变得皱皱巴巴。上头不仅有脚印,还沾了何家宝手上炒面的油腻,甚至在袖口处,有一处细小的破损,应该是被地上的玻璃渣子划破的。
何若楠小心翼翼地将外套平铺在自己床上,用湿布蘸着肥皂将上头的污渍擦干净。可破了的地方她真的没办法,就像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缝合。
何家宝说话算数,这一晚上确实没有再回来了了。可何若楠睡得也不踏实,一会儿梦见汪小梅将自己抱在怀里,一会儿梦见邱心怡和班里的同学耻笑自己没有妈妈,一会儿又梦见季凌希。季凌希看着手中的那件校服外套,眼神冷漠又厌恶,嘴里吐出一句:“你穿过的,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何若楠猛地惊醒,看看窗外,已经天亮了。
从家走到学校,依旧是相同的路线,今天却觉得格外漫长。
她换了长裤遮住了伤口,布料在伤口处不经意的摩擦,都会带来一阵阵刺痛。
何若楠一瘸一拐地慢吞吞往学校走去,心里直犯愁,等会儿到底该如何向季凌希解释。
是编个谎话,“对不起,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害你校服也划破了。”
还是干脆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季凌希,校服还你,谢……”
何若楠嘴里嘟嘟囔囔,还没预演结束,身侧刮过一阵风。
少年穿着白色短袖校服,像一道幻影掠过,却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在几步开外处猛地刹住车。
精瘦的右腿踏在地上,少年转过脸,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向两边,他淡淡笑道:“早啊。”
是季凌希。
何若楠张了张嘴,愣愣地吐出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