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微波炉工作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拖鞋声由远及近。
凌秀云的身影出现在卫生间门口,堵在那儿,将外头的光源遮挡去了一半。
“都入秋了,用热水洗。”
“不冷。”
“那也得用热水,乖。做任何事都要小心,这种天很容易感冒的。”
季凌希麻木地“嗯”了一声,关上水挤了点洗手液。
“好好洗洗。手心手背手指缝,外面待了一天,都是细菌。指甲缝也洗洗。”
“明天我去买支便携的洗手液,这样你在学校也能用。”
“嗯。”
“行了行了,开热水冲干净吧。洗好拿擦手纸擦干,过来把牛奶喝了。”
凌秀云刚要走开,突然脚步一顿,朝季凌希的脸看去。
“你右侧下巴怎么了?”
季凌希心里一咯噔,抬脸朝洗手池上方的镜子看去。
右侧下颌骨有些微微肿胀,但一般人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什么。
可惜凌秀云并非一般人,她能够察觉到周遭许多不值得一提的细微变化,可让季凌希感觉可悲的是,十几年了,她却从来都无法窥见自己儿子内心的波澜。
季凌希佯装镇定,“哦,今天打球不小心被砸了一下。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打球?身体刚好,医生都说了别剧烈运动,你怎么不听话呢?早□□都让你别去做,你倒好,篮球都打上了。”
季凌希无奈地叹了口气,“妈,那都是几个月前的医嘱了。”
凌秀云懒得理会,紧张地将儿子拉到客厅沙发坐下,又仔细地瞧了瞧,“真的是打球不小心?你得和妈妈说实话,不会是班里有人欺负你打你吧?”
“妈,真的没有,你想多了。你和爸都是我们班的老师,有谁敢欺负我?”
凌秀云拿出碘酒和棉签,小心翼翼给季凌希上着药,“现在的小孩儿坏着呢,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是谁动的手。”
“……真的没人欺负我。”季凌希小小地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凌秀云从来不听季凌希说什么,永远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去理解一切掌控着一切。
凌秀云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说话声带了点哭腔,“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许多话不愿意和我说。当初在南大附中也是,同学欺负你,拿刀伤你,害你精神和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差,你到今天都不愿意和我说实话。”
凌秀云边说,边想将季凌希手腕上的黑色护腕扯下。
季凌希不动声色收回了手,他还想说些什么,见到季明远从书房里走出来,闭了嘴。
“都怪你爸这个性格遗传给了你,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回击。”
“季明远,你看看儿子。才转校第2天,就被人欺负打了脸,都肿了。我想给他做主他都不愿意告诉我实情,你们父子俩一个样!当初你在美国,那些教授打压你,我让你要么硬气起来怼回去,要么讲点人情世故拉拢他们,你偏不。被欺负了就这么悄无声息请辞了回国。窝不窝囊?这下好了,跟我一样回到了县里。”
这件事似乎是凌秀云心中的一根刺,任何时候任何话题,都能引起她的联想。
一开始,季明远还会和她耐心解释,他不是被欺负窝囊回国,而是想明白了,祖国培育了自己,那就应该用自己毕生所学,浇灌下一代。
那也不是打压,只是学术上的自由表达和争论。
更何况,自己爱的人在H县,他不愿意与她常年分离。
所以他决定回国。
可这一切,在凌秀云看来,全都错了。
丈夫一遍遍的解释,她不相信,宁愿将自己包裹在臆想出来的因果中,拒绝任何人将自己拉扯出来。
后来,季凌希记得很清楚,父母大吵了一架。
季明远的耐心被不断消耗,终于有一天爆发了。
凌秀云气急攻心,头晕的老毛病犯了,眼睛一睁便头晕到不断呕吐。
从此以后,只要再提到这事,季明远便闭口不谈了,任凭凌秀云如何说,他再也不愿也不敢回话,解释也好争吵也罢,心门似乎被闭紧,任何的情绪再也不会被宣之于口。
今天又旧事重提,季凌希倒吸了一口气,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真的是被篮球砸的,不信你去问丹丹阿姨。下午体育课打篮球被砸了之后,何若楠也被我殃及,手腕被球砸了。我带她去丹丹阿姨那儿包扎,当时自己没觉得疼,这会儿倒是有些肿了起来。”
凌秀云一愣,“艺丹?她今天去找了你们班主任,说是何若楠受伤了。所以你真的是被篮球砸的?”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篮球危险,你要是想恢复运动,多打打乒乓球,你就是不听。”
“这下好了,被球砸了,总该记得妈妈说的话了吧?”凌秀云边说边露出得意的笑容。
得,从一个话题又转移到另一个话题开始念叨了。
微波炉适时发出“滴滴滴”的提醒声。
“哎呀,牛奶都忘了给你了。”凌秀云忙起身,从厨房拿出温热的牛奶,递给季凌希,“快喝吧,早些休息,伤好得快些。”
季凌希乖乖喝下,装着不经意说道:“我问题不大,倒是何若楠……”
“丹丹阿姨说,她身上的伤挺严重的。”季凌希说得模棱两可,边说边从牛奶杯中抬起眼瞟凌秀云。
只见凌秀云叹了一口气,“丹丹阿姨和你说了?哎,这孩子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