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多问,只蹲下身,按他说的将薄荷小心移栽到紫苏旁边。顾延安也未走开,就着竹灯的光,捡起她散在地上的医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模糊的字迹。
“这‘九节菖蒲’的‘节’字,原是‘卝’字头,下面加‘即’,意为‘生于水边,节如竹’。”他指着某页残缺处,从袖中摸出一支炭笔,在旁边空白处重新书写,“你看,如此便不会误认作‘艸’字头的‘菖蒲’了。”
芷若凑过去,看他笔尖在泛黄的纸页上移动,墨痕清俊有力,与医笺上祖父苍老的笔迹形成奇妙的呼应。竹灯的光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药圃的泥地上,像两株并立的植物,根须在黑暗中悄然缠绕。
“先生为何要帮我?”她忍不住又问,心里像揣着只扑腾的雀儿。
顾延安停笔,转过头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冷,倒像是溶了些溪水的温软。“你祖父……可曾提过‘顾氏医坊’?”
芷若愣住了。祖父生前常对着医笺叹气,说什么“京城顾氏,断了香火”,她只当是老辈人的念叨,从未放在心上。“祖父说过……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顾延安闻言,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原来如此。”他将炭笔还给她,“这医笺上的‘辛夷花’一方,缺了炮制之法,明日我带些白矾来,教你如何‘蜜炙辛夷,去毛防咳’。”
说完,他没再多留,提起竹灯便转身走进桑林。灯光在林间晃了几晃,很快被夜色吞没,只留下满圃草药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与药味。
芷若握着医笺,指尖触到顾延安刚才书写的地方,那里的纸页似乎还带着微暖的温度。她低头看向移栽好的薄荷,叶片在夜露中舒展,旁边的紫苏散发出辛香,果然比先前更显精神。
原来草药之间,真有这般讲究。原来祖父的医笺里,还藏着这么多她不懂的学问。而那个叫顾延安的男子,就像这春夜的月光,突然照进她只知耕织的世界,为她开启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门。
她将医笺小心收进腕间的布口袋,重新拿起锄头,借着朦胧月色,开始按顾延安说的,整理药圃的畦垄。锄头落下,泥土翻起,露出底下湿润的草根,也像翻开了她人生新的一页。
她不知道顾延安与祖父口中的“顾氏医坊”有何渊源,也不知道他避的是什么祸。但她隐隐觉得,从溪边药篓误落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已与这个神秘的男子,以及他手中那本图谱,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今夜的桑野,月光格外清亮,照在药圃里,也照在芷若渐渐明朗的心上。她忽然期待起明日的到来,期待那个青衫男子,会带来怎样的“蜜炙辛夷”之法,又会为她的医笺,缝补怎样一片被岁月遮蔽的云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