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珩被一行人从特管队总部送出来时,脑袋还有些昏沉。
特管队全名特殊物种管制行动队,是跨物种事务管理总局直属行动队,主要针对评级S级以上的原生种及所有幻生种展开活动。为确保所有高危种妖怪处于控制范围内,特管队会在其觉醒初期进行捕获与评级检测,随后和妖怪签订契约,确保其不会轻易动用能力。
龙珩过去并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三年前行动队把昏迷的他从火海中救出来。SSS级高危幻生种就成了特管队的常客。
这次同样,龙珩从醒来起就待在特管队,等待接受问询。此次他支援杀人蜂行动虽出于好意,但如此的“失控”行为还是令总局颇为忌惮。是以他在接受了例行询问后又被安排了一次全面检测。
龙珩没有拒绝,但不久后他表现出了异于往常的焦躁——他醒来后对坠桥前的一切都感到模糊,脑袋里像被蒙了层纱雾般混沌。
龙珩不明前因后果,不知道是鹈鹕阴差阳错让他遗忘了那一切。唯独直觉与他牵绊着,令他始终不安。反复提醒着他,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特管队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龙珩不在乎他们并不相信自己,但随着被问询的频率提升,龙珩逐渐以沉默对抗一切问题。
在封闭检测的第三天,龙珩明确表示自己拒绝再在这里待下去。
那并非请求或者其他。幻生种眼中的抗拒让在场的所有专员猛然意识到,特管队对于他的管束建立在对方的一次次妥协之上。
规则在绝对力量面前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特管队队长邵正谊闻讯赶来,发挥职权内特事特办的权力,提前结束了对幻生种的二度检测。兵荒马乱之后,岌岌可危的秩序又被无声维系。
一切结束后,邵正谊亲自把龙珩送出了总部。
门外被提前清场,街道上空无一人。龙珩头一次感到门下的台阶多得令他厌烦。
由于不断试图深究被遗忘的那部分记忆,他甚至开始生理性的胃痉挛。痛觉作为初期表征维持一段时间后,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感官过载。周围的一切细节像是被密结的像素,纤毫毕现地充斥进他的脑海。
在这个时候捕获到各种高密度的讯息令龙珩感到难言的焦躁,这令他甚至不能再专注地去回想那部分缺失。尽管他知道这是身体为了保护他的各项机能作出的反应,但这份失控令龙珩觉得分外沮丧。
纸页翻动的悉索响动后,混杂在众多脚步声中的某人径直朝他而来。龙珩甚至不用回头,就已经听出来了那是谁。
难以集中注意力的认知令龙珩的躁郁感愈发抬升。随即他又告诫自己,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无论怎样都不应该迁怒给邵正谊。
季阳教会他的那些与人相处的法则再度安抚下了他濒近失控的本心。
龙珩快要被负面情绪填满了,却还是在邵正谊追上来的时候偏过头,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他声音里有种不知道和谁赌气的郁闷。邵正谊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妙地顿了下,后笑了笑:“没什么大事情。”
龙珩并不喜欢这种迂回而满是试探的人类社交辞令。
好在邵正谊知道轻重,紧接着道:“听说你坠桥是为了救一个人?”
“是谁?”邵正谊问:“新朋友吗?”
尽管他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闪动的瞳孔和略有不自然的扬唇幅度还是曝露了那些信息。龙珩不想理会他那些迂回和刺探,但还是忍不住回应道:“救人不好吗?”
他呛了邵正谊一句。随后还是如实再回答了一遍:“我不记得了。”
这句话三天内他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可那样单薄的回击没有引起邵正谊的丝毫波动。
“明白、明白,”邵正谊笑吟吟:“无论是谁都会有几个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小秘密……”
被这样不真诚的人反向怀疑,龙珩觉得自己像是被轻视了。于是龙珩停步,蹙眉看向他,按捺住情绪一字一顿地说明:“我没有说谎。”
邵正谊笑着点头,示意理解。跟了几步后却又故态复萌道:“那你为什么跳下去?”
龙珩驻步。
这种反复的试探令龙珩感到十分不愉快。
他从没说谎,邵正谊却一次又一次挑衅他,像是笃定了他在隐瞒什么。
不过邵正谊意识到了他的不悦,抢在龙珩发怒前把话说完:“对你来说,在当时的情况下想救人有很多种方式。可你偏偏自己跳了下去。”
“龙珩,我记得你是不会水的。”
隐约的怒火在那刻被浇熄。龙珩的注意力被全然攫取。
自己跳下去?怎么会?他明明那么厌恶——
邵正谊趁机走到他面前,试探地更是明目张胆:“你去救他,是因为想起了季阳吗?”
季阳。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龙珩的心猛然揪紧。他对这样的遽痛并不陌生,而痛苦却带来了一连串意料外的连琐反应。有什么从浓雾中冲出,像挣开了束缚的铁链。
龙珩没有错过那一刹那的破绽。他从浓雾的间隙中窥看,却看到了一张他永生难忘的脸。
——季阳的脸。
只是龙珩印象里季阳面向他时始终带着温和笑意,就连他离去的时候也始终紧紧拥抱着龙珩,像是执着于留给龙珩一段全盘美好的记忆。而此刻的季阳眼神却晦涩而又痛苦。
他从高空中坠落。眼中浓烈的情绪负荷甚至让龙珩想要不顾一切地抓住他,把所有负面情绪都不假思索地驱离。
如果是季阳的话——
不管重来多少次,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
死去的心跳再度在他胸膛之中擂响,或许是错觉,或许是幻象,但龙珩不愿意错过一丝一毫的可能。如果季阳尚在人间。
仅凭这一丝可能,龙珩感觉到自己仿佛死而复生。
“那个人,”龙珩上前抓住了邵正谊的肩膀,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追问:“他现在在哪?”
*
纪阳真又打了个喷嚏。
倒春寒时候最容易着凉,他几番防范还是中了招。刚见好的嗓子又挂上浓重的鼻音,一双眼睛下也浮了青黑。
秦邵桐起身给他杯里加热水,又顺带把他肩头滑下来的小毯子裹了上去。纪阳真被包成个蚕蛹,两眼即便酸涩到睁不开,还是艰难地敲着键盘。
蓬蓬托着腮帮子看他,片刻后诚恳道:“组长,你别写了。”
纪阳真抿了口热水,哑着嗓子道:“这份报告后天就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