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今之计也只有尽可能地安抚她。纪阳真继续道:“抱歉……我吓到你了吗,我们见过面的——在嘉林区警察局,你来做笔录的时候。”
在提到警察局的时候,纪阳真看到霍曼意的瞳孔缩动了一瞬。
但出乎意料的,在她眼神闪躲片刻后,她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一点:“……你是警察吗?”
纪阳真将那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压下,顺着她的话道:“不。我们来自妖怪管制局。”
“只是嘉林区警察当时请我们协助调查……”
纪阳真点到为止,没有再提罗向文的事情。霍曼意似乎卸下了防备,但她的注意力却好像转向了别的地方。
“……”古怪的停顿后,霍曼意低声问道:“罗向……罗老师他是怎么死的?”
纪阳真注意到她不自主地攥紧了衣角,指端轻轻搓弄着。
“心源性猝死。”纪阳真慢慢道。
霍曼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努力藏起来的微表情却给纪阳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很遗憾。”纪阳真端详着她的神情,慢慢起身道:“不过现在可以了吗?”
霍曼意有些迷惑地抬起头,纪阳真看着她的眼睛道:“这里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我们先送你离开,好吗?”
在这句话后,纪阳真重新听到了霍曼意沉下去的呼吸。他能感觉到对方内心仿佛天人交战般的焦灼,就在纪阳真准备好听到她的拒绝时,霍曼意突然道:
“好的。”
她声音低低的,失落中混杂着几分不甘:“我知道了。”
*
纪阳真完全充当了人和妖怪之间的缓冲带。
龙珩在他左手边走着,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而霍曼意更是心事重重,一路走来只盯着鞋尖。
左右一人一妖各怀心事,纪阳真只当全然不知。回去的路上他更是无比温和有耐心,像是有意开解她一般,坚持不懈地和霍曼意聊一些较为松弛的话题。
霍曼意原本无心回答,但耐不住纪阳真如此锲而不舍。再加上她长时间不回应的时候,旁边那个冷脸帅妖怪就会转头来盯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地有问必答,到后面近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毕业后想要做什么?”“没想过……”
“那要继续画画吗?”“会的吧……”
“你为什么要找复原药剂?”
“因为那个人说只有这个药才能治好——”
安全区的灯火近在咫尺。霍曼意倏然回头,掐断了她下意识给出的回答。她的脊背涌上彻骨的凉意,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类。
不同于黑暗的街巷中模糊不清,纪阳真的轮廓被属于人类的光笼上极为柔和的颜色。他乍一看就像外表那样温和无害,温柔注视着霍曼意的眼睛更像是麻痹人心的毒药。
甚至于到了此刻,他也依然以那种无比沉静而安宁的目光注视着她。
但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换了种意味。
霍曼意不寒而栗,而纪阳真像是没察觉到般笑了笑,十分自然地继续道:“治好谁?”
“……”霍曼意没说出话。她那瞬间又回到了深巷相遇时的状态。只是此时她的眼神受伤而恼怒,仿佛是在谴责纪阳真在她好不容易卸下心防时,毫不犹豫乘虚而入的行为。
霍曼意嘴唇嗫嚅了两下,没发出声。片刻后又以颇为僵硬的语气道:“没什么。”
纪阳真看着她,片刻后微微笑了一下。
“回家吧。”纪阳真道。
霍曼意有种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诡异感。她小心地打量着纪阳真,发觉对方不再看她,而是专注地看着对岸的华灯。霍曼意向后退了两步,随即转身。
“霍曼意!”
在她快步离去的时候纪阳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偏过头,听到对方道:“不管是谁告诉你可以到那里去找到复原药剂,不要再相信他了。”
他的语气不同于之前,意外的认真而恳切。
霍曼意没再回头。她加快步速,随即甚至小跑了起来。不过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回头怒吼道:“骗子——”
没理会后面的一人一妖究竟听没有听到她的话、以及是什么样的神情,霍曼意咬牙向前奔跑着。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一切都。
在被难以言喻的懊丧感吞噬前,霍曼意冲回了自己的出租屋。老旧小区里幽影幢幢,霍曼意踩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上了楼。
而后她停在了门前。
霍曼意撑着门做了很久的心理营建,她努力平稳下自己的呼吸,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清空,而后拿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门。
房间内阒寂无声,但霍曼意知道她醒着。
光从没有拉实的窗帘中透下。水色的波纹静漾,粼粼映在墙皮上。霍曼意脱下外套,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从浴缸里漫溢出来的水沾湿了瓷砖。
她全然不在意,径直跪坐了下来。水渗透了她的膝头,霍曼意好似无觉,她小心伏在缸沿,轻声道:
“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非常轻,甚至到了气声的地步。可随即空无一物的浴缸中涌现浮沫。
她出现了。
人鱼白金色的发丝像浮藻般,在水中慵倦荡漾。水光顺着她的眉骨和鼻尖缓缓滴落,最后在皮肤上折出琉璃般的色泽。
她看着霍曼意,眼底有无声的笑意。霍曼意抬起手,随后人鱼拿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在狭小的空间里轻轻摆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血色又从溃烂剥落鳞片中流溢。不久便把鱼缸中的水染红。
“疼不疼?”霍曼意拂过她湿漉漉的额发。
白馥没有发声,只是又亲昵地撑起身去贴了贴霍曼意的脸颊。
她的体温很低,但对于霍曼意来说,世界上再没有更为温暖之物。
霍曼意轻轻抱住了她,人鱼瘦小的骨架即便在她的怀抱里也显得伶仃。
清醒了很短暂的时间后,白馥又沉睡过去。霍曼意把她慢慢放回去。给鱼缸里重新换了水,加进了她所有能弄到的延缓白馥伤势恶化的药剂。
水面又恢复了平静。霍曼意湿漉漉地走出浴室,等关上门后,她像是终于失去全部力气一般扶着墙壁滑跪了下来。
她把哽咽死死吞了下去。最后抱膝蜷坐在墙边。白馥的伤坚持不了多久了。
如果她再不拿到复原药剂的话……
过了很久她终于恢复了气力,感到有些冷的她拿起了扔在一边的外套,翻动间却有一张小纸条掉了下来。
霍曼意展开看了眼,发现是一串电话。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塞进她口袋的。
她泄愤似地把小纸条团起来扔进了垃圾桶,但却盯着黑黢黢的桶口一动不动。
片刻后她又走过去,蹲下将纸团捡了回来。
黑暗中似乎有亮光从她眼角滑过。
“……我一定会救你的。”
霍曼意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