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纪阳真蹙眉道：“一直没能找到他。”

“没错，他的身份可是绝密。”毕纨道：“毕竟当年的‘殡日之祸’，人类能逆转败局、重新和妖怪打平手。主要得益于白龙种和凤凰种襄助。”

十四年前的“殡日之祸”时，现在身为最强幻生种的龙珩尚不明自己的身份，跟着一只犀牛种流离失所。那时候人类能扭转败局，全仰赖一只对人类产生了悲悯的凤凰种。

没人知道那只凤凰种究竟是从何而来，但他凭自身说服了白龙王，在开战前与人类达成了共存条约。

只是凤凰最终于“殡日之祸”中陨落，白龙一族也跟着销声匿迹。那段过往实在太过缥缈而久远，以至于纪阳真觉得白龙的存在显得有些虚罔，更像是人类编撰出来的一个盟友。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白龙种切实存在……甚至他还曾见到过。

见他神情一时莫名，毕纨继续道：“不过最后凤凰已死，白龙王要求人类把所有利益都分让给他们。有关白龙族的优待都秘密写进了战后条例。”

“其中有一条就是：人类不得以任何方式监管约束白龙种，他们可以在管制区内拥有自己的从属。”

“所以……你们怀疑，”纪阳真沉吟道：“那些不明身份的妖怪，很可能是白龙豢养的从属？”

毕纨点了点头。纪阳真思忖后眉心益发紧蹙：“如果是这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有关人鱼种共鸣力的猜想事关紧要，纪阳真一直在等毕纨回来后当面和她说清楚。只是后面事态的发展愈加复杂，令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纪阳真尽可能用清晰明了的语言把其中利害向毕纨阐明。而在听到罗向文死于“蜂毒”后，毕纨就已然明白了纪阳真口中的麻烦所在。

“目前找到的尸体中，”毕纨神情凝重：“还没有发现蜂类原生种。”

“那就证明，那只蜂还活着。”纪阳真笃定道：“尤其是这次死者中还有人类。如果他们真的是白龙种的从属，那就证明白龙甚至联合了人类……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寻求人鱼种的力量？”

“你说过……人鱼种的力量在与共鸣，或许他们……”毕纨眉头紧皱：“他们会想利用人鱼种的力量……把更多的人类催生为妖怪！”

毕纨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抬起眼，而纪阳真与她对视，最后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就像那只‘杀人蜂’一样。”他一字一顿道。

毕纨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一直以来对于现有协定不满的人类和妖怪从不稀缺，只是他们从没想到，黑暗中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了，”毕纨起身肃容道：“我马上回去，将这件事情上报。”

“不——”纪阳真拦住了她：“目前这一切还只是猜想，我们并没有实际的凭据。更何况梁硕丰他们一旦知道情况，一定会采取某种手段……我们不能让现在这种平衡，毁于一种怀疑。”

相比于毕纨，身为人类的梁硕丰行为毋庸置疑会更为激进。而毕纨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颇为紧绷她长出了一口气，重新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霍曼意不是已经醒了，”毕纨疲惫道：“先听听看她是怎么说的吧。”

毕纨仰靠在椅背上，椅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转。而毕纨定定看着天花板，低声道：“是谁杀了他们，而人鱼种又去了哪里——我们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思绪似乎终于捋顺，片刻后毕纨撑坐起来，打起精神道：“和白龙种碰面那件事就先暂缓，局长那边我去说。”

“明白。”纪阳真起身推回椅子：“那我就先回医院——”

“等等。”毕纨突然道。

纪阳真抬头，却见毕纨迟疑了一瞬，目光颇为小心地打量了他，随后才拿出一支空试管，放到了桌上。

那支试管剂量不大，瓶口下方分流为极细的两支。纪阳真曾经在收容科见过类似的东西，一般用于采集妖怪的血液，后对其危险等级和详细种属进行确定。

只是他面前这支显得更为精巧，瓶口下有一处小小的刺针，似乎不用针管辅助就能直接采集。

毕纨自拿出来后便不言不语，纪阳真端详了会，蓦地明白过来：“……梁硕丰想让我做什么？”

“龙珩的觉醒直接突破了原有幻生种的定级上限，”有他先开了口，毕纨才慢慢道：“他一定有什么不同于过去幻生种的地方。我们现在对于幻生种掌握的资料太少了，上次‘杀人蜂’的尸体中检验科提取到了一些不同于原生种的东西，所以……”

纪阳真面上不动声色，背后手指攥紧时指尖甚至已经青白。

毕纨解释到后面开始面露难色，时不时颇为疑虑地看向纪阳真。冗长的解释之后被一段长久的沉默填充，毕纨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却无法从纪阳真垂落的目光中判断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纪阳真抬手拿过了试管。

“……我知道了。”他道，随即转身离去。

*

回到援助科后，纪阳真把试管扔进了抽屉里，而后锁了起来。

大概是他的动作有些过火，原本趴在工位补觉的秦邵桐闻声起来，茫然间起身磨蹭过来，小声问道：“纨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没有。”抬眼间纪阳真已恢复正常，笑了笑状若无事道：“蓬蓬已经去医院了吗？”

“是的。”秦邵桐道：“她差点被情报科抓壮丁……那边忙不过来，蓬蓬找机会才溜了。”

确实。继收容科后是情报科，最近的一系列事件让局里上上下下都忙得团团转。纪阳真沉默着点了点头，抬头看过挂钟却发现已经下午四点。

医院的探视时间已经快截止，现在过去怕也有些来不及。不过有蓬蓬在，霍曼意的安全不成问题。

纪阳真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按原计划，明天再去找霍曼意。

不过只是空坐在这里，某种难以言明的压抑就开始蚕食他。即便看不到，抽屉里那支试管也具有极强的存在感。片刻后纪阳真起身道：“我去情报科看看。”

秦邵桐点了头，纪阳真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三下五除二套上后重新上楼。

毕纨的办公室已经空了，而不远处的情报科则乱糟糟闹成一团。

鸡飞狗跳已经不足以形容纪阳真所见的程度。人条倒挂在吊灯上两眼青黑地看着电脑，就连鹈鹕也被揪去站在窗帘边打印资料。里面一阵阵的呜呼哀哉堪称魔音灌耳，纪阳真刚一冒头，却发现外勤队的三个妖怪都在。

龙珩和高濯并排站在一张座椅后面。从纪阳真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座位上的妖怪。只能见他们两个弯身看向电脑，和对方讨论着什么。不远处的戴胜则一脸无聊地、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张椅背上。

他前面的黑冠鹃隼正在奋力敲键盘，高翘的发尾伸过椅背，随着主人的情绪波动时起时落。戴胜手上也发闲，时不时捋着对方翘过来的毛。

原本打算来帮忙的纪阳真登时萌生退意。在这个时候要他去面对龙珩，实在有些困难。

纪阳真转身便想走，只是没留神已经被眼尖的戴胜一眼逮住：“真哥！”

尽管是一片嘈杂中，龙珩还是即刻回了头，正要同他说什么的高濯也下意识看了过来，见他便招呼道：“阳真！”

龙珩莫名看了高濯一眼，对方则毫无所觉。纪阳真无法，只得上前去打招呼。中间椅子上的人也冒了头——居然是收容科科长马达。

没想到马达见他过来，一脸如蒙大赦的表情，比其他人更为迫切地招呼道：“纪科长！”

马达伸手便要拉他，被龙珩在中间不动声色地隔了一下。马达没觉出不对，凑在龙珩后面冲纪阳真诉苦道：“你快来看看吧……”

纪阳真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便被带到了电脑前坐下。马达在旁边碎碎：“都乱了套了，投诉电话快被打爆了，全是怀疑安全区妖怪们干坏事的——”

“阿达，”高濯揪回朝着纪阳真扑过去的马达，摁住他肩膀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别惦记你的投诉率了，留道区港口的案子一天不结束，你那边投诉率一天下不去——”

戴胜凑过来插嘴：“就是就是。”

马科长愁眉苦脸：“可是……”

几个妖怪同时说话，纪阳真右耳朵被吵得嗡嗡，他问：“到底怎么了？”

下一秒一只手轻轻掩住右耳，他的耳畔倏然静了下来。纪阳真蓦地回头，只见龙珩俯下身来，靠在他另一侧耳畔道：“这里。”

隔着他的掌心，周围吵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龙珩的声音被听得无比清晰，纪阳真感受到他擦近的呼吸，浑身像过了静电一样僵硬起来。

不过龙珩好像丝毫没觉得他做的有哪些不对，十分正常地继续和他说着步骤。纪阳真只能成了四肢僵停的提线木偶，一板一眼地顺着龙珩的指引去打开资料。

那点暧昧和温存在纪阳真看到尸体现场高清照后荡然无存。

冲击在一瞬间，随后纪阳真就冷静了下来。龙珩在旁边道：“局里没有尸检条件，所以在事发后就把尸体都移交给了总局检验科。尸检报告和尸体今天批量送返……但是没有那两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