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穿云裂石的箭啸,划破会宁府污浊的苍穹!它射穿了金军元帅的脑袋,也狠狠劈开了压在我们头顶、名为绝望的巨石!我被她从血污和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那一刻我就知道——老天不收我这条命!它要我留着!它要我这条命,把金人强加给我们的血泪,把这份铭心刻骨的屈辱,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地讨还回去!”
赵福金的手捧起柔富那张被泪水模糊、写满痛苦惊悸的小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眼中那足以焚尽一切黑暗的熊熊烈焰:
“多富,看着姐姐!”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黄钟大吕在幽谷回响:
“这疤,是烙印!是敌人刻下的耻辱!但更是我们不屈的证明!是我们在炼狱之火中挣扎爬出、未曾屈膝的勋章!”
她的话语愈发激昂,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的信念:
“记住!我们的身体曾被玷污,但我们的灵魂——从未被那些禽兽摧毁! 绳索可以勒出血痕,可以剥去衣衫,但它永远绞不断我们的骨头!压不垮我们的脊梁!
“看看如今的会宁府——它叫‘大宋北都’!当年勒在我们脖子上的绳索,如今是那些投降的金军将领脖子上的‘项圈’!看看金兀术、完颜娄室,这些昔日趾高气扬的敌酋,如今要为我大宋披甲执锐!看看这万里山河!那曾被踩在尘埃中的旗帜,在姐姐手中重新插在了白山黑水之巅!比被金狗踏碎之前更挺拔,更巍峨!”
女皇的声音如同滚滚春雷,撞击着柔富的灵魂:
“我们活下来了!多富!活着,就赢了第一步!而赢到最后一步,就是要站起来!站得笔直!站得比天还高!我们要比那些曾经肆意凌虐我们的禽兽,活得更好!更强大!更光芒万丈! 将这曾被视为污点的伤疤,变成我们最坚硬的甲胄!把这铭心刻骨的痛苦记忆,化为驱动我们前行的无上荣光!”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柔富颈侧的浅痕,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
“活成他们无法企及的样子,把他们加诸我们的一切痛苦和羞辱都践踏在脚下——这才是对施暴者最响亮的耳光!最彻底的报复!这才是对我们自己伤痕累累的灵魂……最至高的救赎!”
这石破天惊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在柔富那片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上炸裂!姐姐眼中那熊熊燃烧、不屈不挠、充满了无上尊严和磅礴生命力的光芒,如同正午最耀眼的阳光,终于穿透了覆盖她灵魂多年的厚重云翳!那冰封的壁垒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洞的眼眸深处,一股被压抑了太久、几乎被遗忘的力量在疯狂翻涌!
温热的泉水依旧包裹着她,但一股陌生的、仿佛源自灵魂核心的暖流,却开始由内而外地融化着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那从未消失过的恐惧、羞耻、怨恨、屈辱……如同沸腾的岩浆找到了宣泄的裂口,混合着巨大的悲伤与一种被点亮的、模糊的炽热渴望,决堤而出!
“啊——呜——呜——姐——姐!!!”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划破了温泉宫氤氲的静谧!柔福帝姬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溺毙之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猛地扑进女皇的怀里!她的双手死死揪住姐姐背后的衣料,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其中!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不再是那种无声的绝望,而是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肺腑中积压的所有黑暗、所有痛苦、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通过这歇斯底里的宣泄彻底倾泻!那哭声里,有对金人暴行的控诉,有对黑暗过去的恐惧,有痛失尊严的羞耻,但更深层的,却是一种……被理解、被接纳、被点燃的希望!
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滑落,迅速打湿了女皇肩头的宫装。赵福金紧紧地、用力地回抱着妹妹颤抖不止的身躯,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温热而坚定的怀抱回应着妹妹撕心裂肺的宣泄,无声地告诉她:“哭吧,我的多富,姐姐在这里。把那黑暗都哭出来!以后,再没有人能伤害你!”温泉水依旧温暖,烟雾缭绕升腾。柔富的哭声渐渐由剧烈的嚎啕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只剩下精疲力竭的、细小的呜咽,像是累极了的幼兽,蜷缩在母兽怀中寻求最后的庇护。然而,那紧紧抱着姐姐手臂的力量,却昭示着一种全新的、带着伤痛却不复破碎的生机正在悄然滋长。
女皇感受着怀中重量和力量的变化,低头轻吻妹妹湿透的鬓发。她望着泉池上空蒸腾弥散的氤氲水汽,眼神深邃而平静。她知道,那坚不可摧的“心茧”,在那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哭嚎中,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温暖的光,正从那裂缝中,悄然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