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一时间死寂无声,唯有影刃粗重的喘息与钱如松压抑的呜咽在霉湿的空气中回荡。
“咣当——”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打破了沉寂。影刃赤红着双眼,牙关紧咬,最终还是将手中的软剑掷于地上。剑身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发出不甘的轻鸣。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子……认栽!”
碧灵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这就对了嘛。”她将翠玉虫笛凑到唇边,悠扬而古怪的旋律再次响起,随着笛声,数条通体翠绿、信子吞吐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粮袋间的阴影中蜿蜒而出,冰冷的鳞片摩擦着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它们精准地爬上影刃及其仅存手下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这些久经沙场的杀手也不禁汗毛倒竖。
“各位大人,千万别乱动哦。”碧灵的声音甜美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这些小家伙可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小得很,很容易受惊。而且,我可没带它们的解药。”
唐雪对碧灵这套震慑人心的把戏置若罔闻。她径直走向仓房之外,目光冰冷地扫过空地。正如她所料,那些原本耀武扬威的马府家丁,此刻一个个口吐白沫,瘫软在地,早已不省人事,显然也是碧灵的“杰作”。她的目光越过这些横七竖八的“障碍”,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竹筒,食指在底部机括上轻轻一扭。
“咻——”一道赤红色的焰火拖着长长的尾迹,呼啸着刺破天空,在柳林上空炸开一朵小小的、却异常醒目的火花。
做完这一切,唐雪负手而立,望向远处被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城郭。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时间回到一天前,残月如钩,冷清的光辉透过窗棂,照在赵秉直落寞的脸庞上。桌上的酒杯早已空了,只余下几滴浑浊的酒液,映着窗外的月光。
永盛粮行被查封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他半生的心血击得粉碎。他知道,这背后定是那马千九在搞鬼,勾结官府,意图垄断扬州粮市,趁着灾荒大发横财。可他一介草民,纵有满腹经纶,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又能如何与这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抗衡?
“赵秉直啊赵秉直,枉你自诩读懂圣贤之道,却连这等宵小之徒都对付不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自嘲。举起酒壶,想再饮一杯,却发现壶中早已空空如也。心中的郁结如同胸口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螳臂当车,也想为那些灾民,为这被阴霾笼罩的扬州城,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笃笃笃。”
轻微而突兀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晚响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赵秉直心中一凛,眉宇间闪过一丝困惑。他在扬州并无多少至交亲朋,父母远在故里,这更深露重之时,会是谁来寻他?
他警惕地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门外立着一道窈窕的黑色身影,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眸。
“吱呀——”
他拉开门栓,沉声问道:“阁下是?”
那蒙面女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身形一晃,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屋内,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她的动作迅捷而果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赵秉直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正欲开口呵斥,却听那女子清冷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击在他的心上:“赵掌柜,眼睁睁看着官商勾结,囤积居奇,令满城灾民流离失所,你就甘心如此袖手旁观,坐以待毙么?”
这番话如同利刃,精准地刺中了他心中最痛之处。赵秉直脸上露出一抹惨然的苦笑,颓然道:“不甘心,又能如何?如今赵某粮行被封,身家性命尚且难保,不过一介白身,还能奢谈什么?”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力和悲凉。
那蒙面女子静静地听着,面纱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却似乎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在期待。片刻后,她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看来,赵掌柜心中那份侠义未泯,善念尚存。”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递到赵秉直面前:“明日晚些时候,多带一些人去这个地方。看到信号后,自己过来,你自会懂。”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赵秉直下意识地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个地名——城西废弃的码头,以及一个简单的符号。他心中疑窦丛生,正想追问,那女子却已然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身影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在空气中飘散:
“是继续自怨自艾,还是重新为灾民求得一点生机,全凭赵掌柜自己决断了。”
赤红色的焰火信号在空中短暂地绚烂了一瞬,便迅速湮灭,却足以刺破黑暗,成为最清晰的指引。
不多时,林间响起一阵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伴随着车轮碾过枯叶的细碎声响。数十道黑影如同幽灵般从柳林深处潜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粮仓外围的空地上。
为首的,正是永盛粮行的掌柜,赵秉直。
他已褪去平日里商贾的儒雅长衫,换上了一身深色的短打劲装,腰间紧束着布带,显得干练了许多。尽管脸上依旧带着几分书卷气,但那双曾被落寞与郁结充斥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那是对苍生的悲悯,也是对那一线生机的决然。
他身后跟着的,多是永盛粮行忠心耿耿的伙计,以及一些被他暗中联络、同样对马千九及官府恶行忍无可忍的青壮。他们手中紧握着扁担、木棍,甚至还有几把寒光闪闪的柴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与决绝。
当他们拨开最后一丛垂柳,看清粮仓空地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时,饶是心中早有赴死的准备,也不由得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脚步下意识地凝滞了。
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名身着马府家丁服饰的壮汉,他们口吐白沫,面色青紫,显然是中了某种烈性剧毒,已然气绝多时。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异香,便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闻之令人心悸。
而在这些尸体中央,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她同样身着利落的鸦青色劲装,将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最后一缕橘红色的夕阳将她的身影映照的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正是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