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将军没有再说一句。
据赵瑛的观察,直到他吃完自己桌上的食物,他的视线也没有往她这里再看一次。只有夫人一直在劝她吃这个吃那个,
赵瑛怕这些食物当中有什么蹊跷,怕他们给她下了某种药物,所以一直在装吃,筷子夹起来,和夫人说上几句话,顺路就把食物放下了。
一顿饭下来,她真正下肚的东西,就只有一个新切的蜜汁浇羊排,因为这有这道菜是她亲眼看着仆人拿来的。
仆人把完整的羊排在饭厅中央分割好,再从同一个青铜盏里浇上蜂蜜,然后分成三份分别端上三人的餐桌。赵瑛很谨慎,等看到司昌吃完一块之后,她才敢下口。
赵瑛其实不爱吃羊肉,以前就受不了羊肉的骚气,但是客人赴宴如果什么都不吃,就显得非常不识抬举,反而惹人怀疑,所以她只能硬撑着把一碟蜜汁羊排吃了大半。吃完之后,赵瑛连忙剥了一个冬橘吃,压一压反胃上来的羊骚气。
这时,夫人忽然收到将军递来的眼神,即刻开口吩咐仆人:“赵瑛小姐喜欢吃羊排,再给小姐去烤一份。”
“千万不要!”赵瑛满脸尬笑,“夫人盛情,赵瑛铭感于心。只是我已经很饱了,完全吃不下了。”
夫人道:“小姐不要客气。赴宴总是要吃饱了才能回去。”
不知怎么的,赵瑛感觉自己要抖起来。
说不出的奇怪,夫人说的话温柔客气,却有种浮于表面的假客气。
大将军司昌一言不发,明明也没有看她的方向,可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习武之人的第六感隐约告诉她,不经意的时候,司昌一直很关注她。
他发现了什么?他为什么偶尔飘来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衣服上,难道他看出来她的衣服底下另有乾坤?
这种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感觉很不好。
赵瑛心里起疑,行为上却只能继续扮演最正常的客人,虚与委蛇,不吝夸赞。“贵府的冬橘非常好吃,清新甘甜。”
夫人笑道:“是去岁入冬前采下来的蜜柑,储藏在冰窖里,经过一个冬天,变得更加清甜。小姐若是喜欢,一会儿带些回去。”
“那要多谢夫人。这柑橘皮我也喜欢,回头我也带回去泡水喝,十分清香。”赵瑛也笑着回应。
“妾先去准备。”夫人跪直了身体面向自己的丈夫深深叩拜。然后两名女仆来扶她起身,三人一起离开了饭厅。
将军夫人一走,赵瑛越发警惕,嚼橘子的速度都慢了很多。
一瓣橘子放在口里不知道要嚼多少下,嚼到辨不出任何味道了,才不得已吞下肚,接着又用极慢极慢的速度扒下一块新的,重新放进嘴里走一遍方才的流程。
直到一整个橘子吃完,夫人还没回来。
赵瑛如坐针毡。
司昌在半路对她下手,今天叫她上门来就是逼她羊落虎口,现在又在这里跟她比默功,他到底想干什么?
赵瑛悄悄把手伸进袖子里,捏住一根兽骨针。骨针的顶部同样淬了北洋金花叶的汁。
“夫人还没有回来吗?”她问。
司昌没有回应,赵瑛接着说:“是赵瑛不懂事,给夫人添麻烦了。”她转向身边的女仆,“不如请姐姐去把夫人请回来,不用替我准备柑橘了,我带着这些橘皮回去就行。”
司昌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女仆也离开。
女仆立刻退了出去。宽阔的空间里只剩下赵瑛和司昌两个人。
司昌说:“她不会回来。”
赵瑛一惊,有冷汗从背后滑到腰间,冷得她一个激灵。“赵瑛不明白,将军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吃羊排,但是胃口很小。喜欢吃鲜果,但是以前很少有机会吃,所以连果皮都舍不得丢弃。已经是初夏,但你依然穿着春日的夹衣,因为你只有这一套华丽体面的衣服,所以每逢赴宴,不论晴雨冷热,你都会穿上它。”
司昌冷冷地看着赵瑛,颇为懒散随意地斜靠在身后的靠垫上,颇有一种看不起人的欠揍感。
“赵瑛不明白将军在说什么。我穿这身衣服,是因为我体寒体弱,所以春捂秋冻,免得在节骨眼上病了。”赵瑛嘴上对答如流,但手里的骨针握得更紧了。
却听到司昌说:“你和你的母亲长得不像。”
赵瑛握紧的手松开了些,她望向司昌,与他对视:“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看来你的母亲嫁给你父亲之后,你母女二人过得不太好吧?”司昌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袖子。
“将军认识我母亲?如此说来,将军找我是来跟我叙旧吗?”赵瑛继续装着鹌鹑,但身体微微紧绷,并没有放松警惕。
司昌的视线从衣袖又回到赵瑛身上,他那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盯着赵瑛,“你的母亲曾是我的妾室,当年是我亲自把她送给了赵羯。”
他语气冷漠,眼神无情,看赵瑛就像在看一条不那么讨人喜欢的狗:“你出发来王都以前,你母亲都告诉了你要做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