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五年就过了。
对凡人来说,五年时间足以催人老,可对修仙者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史上记载的仙人,最长寿有活过五百年的,更别提没有记录在册的。
这五年来,有水添晴坐镇,崔长青和谢光遥感情越发好,稍有什么蛇虫鼠蚁想破坏这俩感情,都得先过水添晴这一关。
自然,她的积分也随之噌噌涨,现在已经涨到三千多了,虽然离回家还是遥远。
崔长青抽条似的生长,原来婴儿肥的脸颊,如今瘦了下来,越发清丽明媚,举手投足间一股仙气。谢光遥亦然,自从季寒霜出事后,他更加勤恳练功,五年间屡破几场大案,声名远扬。
“丫头。”刘沧戳了戳忙着煎药的水添晴,“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刻苦的,你本门的符咒剑法不好好学,天天跑来和我一起炼药。”
刘沧虽然看起来混不着调,说话做事没个正形,可他的炼药技术是公认的强,这五年来,为了未来能保命,水添晴没事就来偷师学艺。
水添晴反驳:“第一,我的本门功夫我一直在好好学,没有荒废。第二,我没有天天来炼药。”
炉鼎“轰”地一声,预示着水添晴在这味药的第101次报废。
她无语极了,嘴巴扬起却没有笑意。
看来什么都得讲些天赋,没有天赋非要硬来,跟公鸡要学生蛋,鱼要学走路没什么区别。
有句话说得好:“风雪压我两三年,两眼一闭我长眠。”
刘沧一听,还以为这丫头终于被打击到了:“你不会要放弃了吧,你都坚持五年了,有句话说得更好,失败乃成功之母。”
水添晴:“但我不孕不育。”
刘沧嘴巴长得要吞鸡蛋,接着抱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丫头还是这么有梗,对吧,这玩意是叫梗吧。”
见水添晴面如死灰,刘沧正色道:“这学不会炼药也没啥啊,你师叔我会,你来找我要不就好了。”
水添晴一听,满血复活,与刘沧勾肩搭背:“师叔,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五年啊,足足五年。”
刘沧一咬牙,又被这死丫头坑了。
他说:“话又说回来,你丫还偷练龟息丹,龟息丹的关键材料破心草可不好找啊,你哪来的。 ”
自然是她和洛霞这几年暗度陈仓,偷运来的呗。
每要一株,就要陪洛霞打一次架,这打架也是有学问的,不能每次都赢,不然洛霞脸上不好挂,也不能都输,那放水太明显。
这一输一赢,打了五年,洛霞都没有看出不对劲,每次都屁颠屁颠给她送药。
至于为什么要送药呢,因为水添晴发现,这该死的龟息丹,居然有副作用。
第一次,她服用了木生炼制的龟息丹,整整昏迷了三天,吓得众人以为她死了,差点要把她活埋。
后来,她自己翻看药籍,才知道用破心草炼制的龟息丹,需要不停服用,才能运用自如,在自己想要的时间醒来。
水添晴只能在这期间不停尝试炼药,继续服用,经过这些年的训练,她已经勉强做到能掌握时间了。
水添晴讨好一笑:“还童师叔,你要的好处我可给你了,你不能说出去啊。”
刘沧用手给自己的嘴拉缝:“保证不说出去。”
“师叔,师叔!”外头有弟子大喊。
刘沧:“嚷嚷什么呢,说。”
弟子道:“据说,忘忧观的葛长老暴毙,疑似遭到了某种诅咒,全身溃烂而亡,四大仙门现在正着急呢。”
忘忧观?
水添晴想起来谢疏雨身边的梧桐,潜伏五年,总该有点作用了吧,这事少不了是她的手笔。
死者身体全身溃烂,少不了要刘沧去帮忙验尸,那弟子看见水添晴,眼前一亮:“添晴师姐也在这,水华师叔正找你呢。”
群英殿,众仙长笔直站着,空中开着一个通灵阵,四大门派长老们都在其中。
谢光遥和崔长青见水添晴前来,冲她一笑。
贺兴珠是其中最严肃那个,她长相本就成熟,粗眉,凤眼,喜静,此时盘算起来,表情显凶。
通灵阵里,有长老说:“这世上有什么诅咒,能让人一夜之间暴毙,还全身溃烂的!”
“多半是魔族妖邪,他们最爱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贺兴珠沉声,说:“你们别忘了,还有一个人,用过此术。”
在场一片沉默,半晌,终于有人开口:“你是说鬼王厉仞?”
“可他已经被封印几百年了,难道禁地有什么异动?”
水华:“诸位不用担心,禁地没有异动,刚刚也只是贺掌门的猜测。”
有长老道:“既然无异动,那姑且排除这种可能吧。”
关闭通灵阵,刘沧急忙道:“那是不是要去忘忧观走一趟。”
贺兴珠:“要去。”她把目光放到大厅众弟子身上,点兵点将,“光遥,添晴,回去收拾好,明天随我们下山。”
水添晴就知道她会在队列中,并不意外。
崔长青有些不满:“师父,我也想去!”
贺兴珠皱眉:“长青,这次可不是小事,死的人可是忘忧观长老,你就好生待在山里修炼吧。”
崔长青还想说什么,谢光遥抢先:“师妹,你就听师父的吧,山里最安全。”
*
无忧观的前身,真就是山里一座小道观,传说千年前,有仙人在此观悟道飞升,此观亦得仙人照拂,灵气滋养,仙人的弟子在此处建立门派。
而此时,无忧观大长老的尸体陈列在殿上,用特制的冰棺封存。
他的左边脸近乎撕下了一层皮,依稀看得见皮肤下的组织,另一张脸虽没这么严重,但也血肉模糊。
几个仙师研究着,小辈们在一旁议论。
谢光遥问谢疏雨:“哥,大长老有什么异样吗?”
谢疏雨悲哀地摇摇头:“没有,死前一天我还和他说过话,一切正常,到了晚上忽然......”
水添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谢疏雨忽然想起,五年前她曾说,小心梧桐,没过多久,梧桐就来投靠他了。
这五年来,他没当回事,将梧桐留了下来。
想到此,谢疏雨上前,礼貌地说:“师妹,许久不见。”
水添晴点点头:“疏雨师兄。”
仙师们似乎讨论出些结果,爆发出一阵噪音。
“这样吧,让水华仙长问灵,看看能不能得到杜金的回音。”
杜金,也就是死去的大长老。
问灵是一种高级术法,通常作用在死人、失去意识的人身上,企图通过他们灵魂的指引,找到线索。
水华肩负大任,开始作法。
没多久,杜金的脑袋上飘起点点荧光,荧光在他周身打转,接着朝西边方向飞去。
几人面露惶恐:“西边,那不是......”
忘忧观掌门楚刻大声道:“慌什么,只是指向西边,谁说一定是鬼市,厉仞都死了几百年了,你们还担心他复活吗?”
众长老们慌慌不敢多言,当年他们可是集众仙之力,才镇压住厉仞,虽然明面上大家都觉得他死了,可他是不是真死了,没有一个人敢拍着胸脯说。
贺兴珠沉声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如果当真是厉仞复活作祟,天下大乱,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她这一席话,将众仙架上了道德高点,不管也不是,管也不是。
有人终于开口:“那贺掌门,你认为如何?”
“必须派人去鬼市一探究竟。”贺兴珠反复权衡,下了定论。
众人开始躁动。
“那可是鬼市,人族前去,怕有进无出。”
“鬼市杂乱,厉仞死后群龙无首,那里的鬼饿起来能生吞活人。”
“贺掌门,既然你这么说,是不是该派你的弟子,当先锋?”
贺兴珠凌厉地目光射向那人:“你......大敌当前,如此畏畏缩缩,真是忘了祖上仙师教诲。”
她目光扫向水添晴跟谢光遥:“添晴,光遥,你二人是后辈,面生,可愿意做表率,前去鬼市?”
贺兴珠心中看不起这些怯懦之辈,铁了心要以自家弟子充当榜样,好杀杀这帮人的颓丧之气。
谢光遥是个愣头青,师父叫做什么,他几乎不会违抗:“弟子领命。”
水添晴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念头,五年前那场暴雨,似乎即将倾盆而下。
她说:“弟子也领命。”
谢光遥不知道鬼市利害,可谢疏雨却很清楚,他当即站出来:“师父,弟子愿意代表无忧观一同前往。”
有了几人打头阵,剩下的弟子们竟然开始跃跃欲试。
“潜入鬼市,人不能过多,就你们三个,诸位仙长,没意见吧。”贺兴珠目光睥睨。
他们哪里还敢说什么,再推脱下去,那是真丢四大门派的脸。
整装待发,忘忧观离鬼市路程遥远。
三人放弃了寻常赶路方式,直接御剑飞行。
“先到前面停下,喝口水吧。”云雾间,谢疏雨建议道。
三人飞了大半天,实在耗精力,听从谢疏雨的,几人在前边落地。
水添晴打开水葫芦,抬头灌了几口,清甜的山泉水涌入喉咙,补充体力。
她找了个干净的大木头,伸手拂了拂灰尘,因为头正对着眼前的矮草丛,于是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一个男人瞪大了眼睛,同样皮肤溃烂,葬身在草丛里。
“啊。”水添晴吓得叫了一声。
她身子刚在一侧树丛站稳,忽的感到手上一痛,原来这侧树丛也藏着个人,他还没死,本能地想抓住水添晴求救,却因异样的指甲,将她抓伤了,洁白的手顿时多了三条划痕。
谢疏雨和谢光遥警觉地拿起剑走了过来。
“添晴。”谢光遥见状,赶紧拿出膏药涂在水添晴身上,“没事,敷一会儿就好。”
再看向刚刚那人,发现他已经没了声息。
“死状和大长老一模一样。”谢疏雨检查完尸体说。
谢光遥不知何时去了一旁的树丛:“这边也有一具。”
几人干脆一路顺着西边走了几百米,发现每隔一段路就找到一具尸体,每一具都皮肤发烂,死不瞑目。
简直骇人听闻。
“太残忍了。”一路走下来,水添晴忍不住感叹。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方向,就是往西边去的,简直就像故意给我们指路一样。”谢光遥皱着眉心。
谢疏雨:“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杀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故意引我们去鬼市吗?”
水添晴被这些死者的眼神看得发毛:“不管怎么样,这里都不能待了。”
这里已经不是树林了,而是乱葬岗,到处都是密密麻麻无辜枉死之人。
他们也是运气好,随处挑了个地方休息,就挑中了片乱地。
又或者不是运气好,这里已经接近鬼市了,会不会周围随处挑一个地方落地,都有可能是这番景象。
那得死多少人?水添晴竖起汗毛。
将这些消息用千纸鹤传回宗门,几人继续御剑起飞,到鬼市百米开外,再化作普通人走路。
凌晨阴气重,鱼龙混杂,此时混进鬼市最可行。
鬼市与人间连通的地方很隐蔽,沿着西边树林一直走,能看到一条往东流的河,河的一旁长着一棵参天大树,此树在冬天会结红果,于是命名为红果树。
凌晨往此树作法,就可以进入罗刹鬼市。
而三人乘着夜露,站在红果树前。
今夜无月,无星,无光。
“准备好了吗?”谢光遥问。
谢疏雨说:“嗯,画阵吧。”
谢光遥手中金光闪过,以血作阵,大树前打开一个空幽幽的缺口。
三人接连跳了进去。
转眼就从寂静的树林,到了繁闹的地界。
三人打量着周围。
“这就是,鬼市?”
虽然是鬼市,可看起来和人间商业街无异,到处都是开门做生意的铺子。到处人来人往,叫卖声、砍价声、交谈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你个死老头,我都说了只要半斤肉,你骗秤啊。”
“哎哎哎,别嚷嚷了,给你打折还不行吗?”
“这才差不多。”
路过肉铺,一个大姐叉着腰骂着肉铺老板,定睛看案板上的肉,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剥开在一边,圆滚滚的脑袋还淌着血......
水添晴赶紧收回目光,心念阿弥陀佛。
行走间,手上玉珠随之摇摆。
这是临行时水华赐予她的法器,说是可以敛去人气,否则他们一进鬼市地界,就已经被群鬼识破了。
“鬼市竟然是这般景象,与我想象的幽冥地狱不太一样。”谢光遥感叹地环顾四周。
“郎君,来呀。”几个衣着暴露的美艳女鬼,在阁楼上抛着媚眼招客。
谢光遥淡定地移开眼睛。
水添晴站在身后,灯光朦胧,如彩色泡影,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快走呀,鬼王大人今夜在鎏金湖设宴款待宾客,大家都可以去喝上一杯,先到先得啊。”
话一抛出,众鬼们都闻风而动。
“那我可要讨一口酒喝。”
“别跟我抢,鬼王大人上次还说要给我个官差当当呢。”
余下水添晴三人逆着人流站在街上。
“鬼王?”谢疏雨眼里闪过一丝惊奇。
谢光遥:“鬼界何时继任了新鬼王。”
“不如,去看看?”水添晴说。
鎏金湖是鬼市最大的湖,夜晚到来时,湖边会泛起金色,波光粼粼。周围多是酒楼,客人们在高楼上,可以临风眺望,一览鎏金湖盛景。
鬼王大驾光临,大摆宴席,今夜的鎏金湖更添几分颜色,鬼界民风开放,鬼们站在岸边,不为做什么,只图沾沾喜气。
此时,湖中心的亭子里,两男把酒言欢,乐姬在一旁奏乐,管弦丝竹,琴音不绝。
湖心亭太远,水添晴看不清亭上的人的容貌。
顷刻,琴声作罢,两人站起来共饮完,沿着路准备上岸,众鬼为两人让道。
“这就是鬼王大人新结交的知己吧,当真是俊逸非凡,这皮囊,我看着都流口水。”有女鬼说。
“鬼王大人今日又换了张皮呢。”
“果然鬼以类聚,帅哥都和帅哥玩。”
两人越走越近,水添晴也看清了他们的面孔。
其中那个黑衣男子,英俊不凡,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鬼王。
而另一个,面如冠玉,他刚好走到了水添晴跟前,一双冬日飞霜般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移了过来,对视上了水添晴的目光。
须臾间,一连串机械音在水添晴脑中炸开。
“检测到人物信息:季寒霜。”
“生命值,100%。”
“反派已回归,任务继续。”
水添晴只觉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嘴唇一瞬间冰凉,整个人木在原地,喉咙艰涩。
他长大了许多,褪去五年的少年青涩,已经长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但是!谁能告诉她,他为什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被鬼王奉为座上宾。
他不是应该成为堕仙,然后躲在暗处,找她报仇才对吗?
她身侧的谢光遥有着相同的想法。
谢光遥愣愣的,想出声叫季寒霜,被水添晴紧急拉住手腕。
她朝他使了个眼色,谢光遥顿悟。
这里可是鬼市啊,再想叙旧,也要挑地方吧,被鬼王发现就不好了。
感到一股阴恻恻的视线落在她与谢光遥交叠的手上,水添晴松开手,重新看向季寒霜,见他已经没有了表情。
本以为他会就此路过,装不认识,可没想到,他坦然地走上前,眼神直勾勾地抓住水添晴,语气温柔至极:“师姐?”
水添晴猛地后退一步。
这什么语气,要么就该冷若冰霜,要么就该恶毒阴狠才对,这仿佛叫情人一般的温柔,好可怕。
我去,你别过来啊。
想到五年前,她亲手推季寒霜下剑冢时,他那无助失望的眼神,水添晴就发毛。
季寒霜可不是什么善茬,几年前他还算正常人时,就能放火烧膳房,只为煮糖水,更别提五年过去呢。
他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一定经历了什么。
在众人目光下,他脚步轻轻地靠近,视线直接略过谢光遥,落在水添晴身上,他进一步,水添晴就感到自己的心往深渊跌了一步。
他温柔地吐字,尾音还伴随着一股叹息:“没想到会在这遇上你,师姐。”
都这样了,众目睽睽之下逃走,未免太崩人设,水添晴站住脚跟,伸长脖子,像鸡临死前放弃挣扎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