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从前没有什么是沈书韫盘不下来的!
从通县而来,直到今日,沈书韫都觉着自己在这座城里,多少有些唯唯诺诺,完全没有在通县时的洒脱,她沈书韫是内心洒脱之人!别忘了本初,沈书韫不断地叩问自己的内心......
七雅书铺隔壁宅子里,文伯不知何时来了,正端着锦凳坐在粱知远的塌前。
应许是等了片刻,粱知远在一片朦朦胧胧又昏昏沉沉的光色中睁开眼,来不及看清眼前之人,便对上文伯愠怒的神色。
一向温和的文伯低声呵斥了他一句,“知远你真是太放肆了,竟敢妄议储君废立!”
粱知远一直这般趴睡,颈骨有些酸涩,抬手往后转,揉了揉,脸色看上去分明泛白如玉,双眼半睁半阖,嗓音略带暗哑。
“恩师,八王爷的折子已搁了三日有余,陛下的心思透亮,倘若因通县这事,他真想废黜太子,那封折子早就交给了三司会审。”
“而陛下选择留而不发,作为臣子的要明了,他这是在等人给他一个台阶下,我不过是顺应帝心,为陛下分忧罢了,如果非要说,只能怪我运气不好。”
文伯轻哼一声,“即使如此,你亦不必讨皇帝欢心,刻意挨这顿打。”
粱知远缓缓侧过眼,柔和地看向儒雅温吞的文伯,轻声道,“恩师,我自有我的用意。”
粱知远抬眸再看向不远处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眼底瞬间生出了一抹锋芒与寒气,“恩师你思量一二便明了,我劝陛下压下废储之议,五皇子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毕竟我挡了他拉太子下位的道。”
“其实,五皇子认为此时就是扳倒太子的绝佳机会,可被我从中阻扰,往后他势必绞尽脑汁去捏造太子的罪证,最终,他虽说将太子置之死地,可五皇子的做法一旦显于人前,陛下以及朝堂各部大臣定对他刮目相看,到那时,正好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自古以来皇权讲究制衡之术,皇帝虽是明君不假,可涉及权利朝堂,很明显他就是要用五皇子牵制太子,用太子制衡五皇子,但他绝不允许由五皇子来插手储君废立,一旦太子轰然倒塌之日,那么,五皇子离脱离政权亦不远了。
文伯打量着眼前这个一手看着长大的弟子,如今已懂得这般运筹帷幄,倏尔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要做之事,可以从长计议,你呀,还是不听劝!”
粱知远神色如常。
“恩师,您替陛下选拔培养了多少人才,你就这般甘心?还有我父亲,不也正值壮年,闲云野鹤?难道你们都甘心?”
当今皇帝将文伯、梁将军置于边缘不假,可谁都知晓文伯善于选拔人才,而梁光剑善于与敌国打硬仗,可又怎样呢?
文伯微微瘪了瘪嘴,没有正面接这茬,略带一丝愠怒一丝得意说道,“我看你这哪里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我看你是三雕、三鸟,陛下打了你,他很清楚是你替他搭了这台阶,指不定往后待你痊愈,旨意怕亦跟着下来,你且瞧吧。”
思及弟子不过弱冠之年,年纪轻轻,便这般老成筹谋,官场里摸爬滚打,历来伴君如伴虎,亦是难为他了。
文伯最见不得官场争斗,可无数的史书无不记载着这些腥风血雨,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酸涩,温声询问,“还疼吗?”
语音刚落,粱知远适才想起自己受了伤,虽比先前缓和了良久,可如今那一处却甚为冰凉,竟察觉不到一丝痛意,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应了声,“弟子不觉得生疼。”
文伯起身,抖了抖长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你好生养伤,为师改日再来看你。”
舟舟驾车送文伯离开了。
这个空档,门外响起了阿香这个小丫头的声音,“大人,沈娘子说是给您送来了好书,让您打发时间。”
粱知远受伤的地儿确实难以启齿,可这隔壁一外人,不是送药就是送别的做法,等于天天变着花样儿来提醒自己是哪里受了伤,他最痛恨别人把他当笑话!
顷刻间,里间儿传来一道呵斥声,“不要随意打扰邻居,这是四邻之间最基本的尊重!替我转达。”
阿香听了这话觉得不对劲,沈娘子明明是好意,可大人为何这般让我传话?我不能这么做,否则在外人眼里,显得我这个丫头连送一本书给主家的能力都没有,这一次,我不能听大人的,我得替我自己和大人做人的名声考虑。
不一会儿,粱知远又听到屋外传来阿香尖声尖气的话语,“大人,沈娘子可关心你了,日日都来询问那回春膏效果如何,还让我们详细与她说了你伤势恢复的情况......”
天杀的!这简直听不下去了,粱知远从里大声疾呼,“舟舟在哪里,快把舟舟给我找来!”
没曾想,阿香又补了一刀,“大人,就是舟舟每日与沈娘子细说您的伤势,不过,他这会儿送文大人回去,还没有回来,您稍等,这书让人给您递进去了,您收着嘛。”
如今,伏塌上的粱知远,好似待宰的羔羊,任人摆布,他亦不再挣扎,只是咬牙切齿地捶床,一脸茫然地看向四周。
这几日,阿香已同沈书韫混熟,送完书,出门来到书铺,原封不动地将粱知远的反应一一说了去。
沈书韫一脸得意的笑,狡黠眼色一闪而过,装作淡定的语气对阿香说道,“等你们梁大人看到那本书的内容,大概会捶床到天亮吧!”
阿香不解问道,“为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