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子融化在黑压压的沙地里,路灯在这时候闪了闪,像神明打翻后撒落的破碎的星光。一霎那天地倒转,我们好像行走在浩瀚的星河里。
罗宾跟在我身后。我听见藏在风里的叹气:“……我太莽撞了。抱歉。”
这是什么大事呢?我想要宽慰自我反思的小孩,骑士却转身看过来,莫名的紧张驱使我的双腿踏过天际的长河来到他身边。
哎。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心虚的时候越来越多。我想起离开前正冷战的丈夫,像被果实压塌的树梢一样垂落着头,闷闷地踩着骑士的脚印向前走。
……我思念着他。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我们是合法夫妻。
骑士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如果是杰森,他会扶着门等我先和多萝西问好,在我坐玄关凳上伸出一条腿把他拦在门外的时候用一个吻支付过路费。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我抬头看向大门,骑士正抱臂靠在门框上,他的背微驼,我最初见着他还以为是身量高大的人惯爱弓着猫背的坏体态,然而成年的杰森都是一样的身高;后来又疑心是他的盔甲太过沉重,一直到前夜从幻梦里惊醒,我看到他拱起的脊柱都难免伤心。
让我坦白对杰森的思念实在是困窘的事,因此避而不谈:“你不睡觉吗?”
我一向惊叹于这些义警旺盛而充沛的精力。和杰森刚认识的那几个月,每次应下他的约会邀请后我总要因为第二天的行程辗转反侧,一度迁怒于他——后来便相约偎在我的公寓里,随便做些什么,电影、阅读、游戏。等我知道他就是红头罩之后,我的沙发上偶尔会刷新一个补觉的杰森。
骑士侧身让我进去,关了门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后,我险些要急回头看罗宾是不是被关在门外了,幸而在客厅的横梁上看见了黄披风的一角。
“多亏了你的丈夫,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他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卸下的头盔。
我忍不住反驳:“你才是那个麻烦。”很快又反应过来,“他过来了吗?”
骑士定定地看着我,轻蔑一笑:“让你失望了,他还被拦在门外。”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像染上晨霜的石头,青蓝得发黑,轻藐的脸上浮现出一张轻飘飘的白纸一样的表情,让我捉摸不定他的情绪:不快、愤怒…?都不像,让我想起杰森没收笔记本的那个下午流着汗的眼睛。
*
不欢而散后我上了楼,罗宾跟了上来。“你在担心你的丈夫吗?”
相比于成年后的他,罗宾显得纤细修长,像只黄色背毛的鸟。小鸟的翅膀搭在我的手背上,清亮的眼平和地望着我:“不要怕,我会保护他。”
多么坚定的话。将我的忧愁都敲碎了一角:“你是我的英雄。”不论是罗宾还是红头罩,总有些超级英雄的通病,见不得人受苦受难,要知道我们才认识不到三个小时!
年轻的小鸟飞到屋外,无论我怎么劝都不肯留宿在我的房间——好吧,大概这是鸟类的天性。
洗漱后我躺在床上,凉爽的薄荷气息还在刺激着我的口腔,让人清醒得无法入梦。杰森和骑士的脸交错着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的蓝眼睛。
半梦半醒的迷朦中,杰森滚烫的手抽走笔记本,我在惊慌中抬头和他对视,那双燃烧着的蓝眼睛转瞬嵌在了骑士伤痕累累的脸上,我突然意识到了那簇火焰到底是什么——
嫉妒。
熊熊燃烧的妒火烧尽了我的睡意,我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半晌,楼下的喘息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来到我的耳边,轻得像呢喃。
我摸索着扶手下了楼。客厅的沙发长出一只蓝色金属的折耳猫,他的□□,唇齿间的呜咽声里溢出浓郁的恐惧和怨恨。
熟悉的一幕。
红头罩第二次吸入稻草人的恐惧毒气后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家门口,我真不敢回想那天晚上回家后一个男人蹲在门口的惊吓。我也不知道他在恐惧的梦魇中看到了什么,愤怒蒸干了水汽氤氲的眼睛。
只是……太可怜又可爱了。想想看吧,一只高大的红狼低低地哀嚎着缩在你的门口,那双利爪明明能够轻而易举地撕裂你,他却把尖锐的指甲收进肉垫,饥肠辘辘的时候也只用柔软的掌心从你的身上汲取力量。
我不免柔情万种地看向骑士汗涔涔的脸,露水滋润着玫瑰花枝荆棘的伤痕,他是伤口里长出的新的花芽。
骑士敏锐而挣扎地睁开眼,我们在黑暗寂静的客厅里对视,他没有说话,坐起身来,疲惫而倦怠地握住我垂落的手,我顺势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在黑夜里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