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休假,越山岭若留在家,周庄和周家嫂子便不会出门。他告知周嫂子今晚他回越府,不必给他留门,就准备出门逛逛。
门外却早有人候着,见大门打开,不由分说上来拉住越山岭就走:“小人在此等候多时,越将军快随小人走,莫教郡主空等。”
越山岭被拽地小跑几步,还未等看清来者何人就被推进一辆车里。赶车人仿佛怕他跑了,一扬鞭将马儿驱得飞快。
旭日高升,曲江畔已挤得针插不进。推着木车、挑着担子的货郎商妇在人群中穿梭吆喝,售卖艾团和饮子酒水。江面上十二艘龙舟并立,船夫身着短褐,腰缠各色绳涤以作区分。
江畔有几座观舟台供达官贵人使用,符岁独自一人倚在中段一座观舟台上,百无聊赖地看台下一个老妪卖菖蒲糕。
脚步声响起,符岁扭身回望。越山岭今日身着一件靛青色圆领袍,腰间破天荒挂了一串彩绳编的角黍,看起来与江边那个总角丫头卖的一模一样。
待男人走近,符岁指尖掠过他衣袖上沾染的艾草碎,意有所指地轻笑:“将军今日倒是风雅。”
越山岭侧身避开,立狮宝花暗纹在晨风中若隐若现。
“人人都配兰香艾草,将军怎的腰间空空?贵府上没给将军准备吗?”
越山岭垂目扫过符岁腰间。符岁今日穿间色裙,袒露着雪白脖颈和纤巧的锁骨,臂上挽一条芽绿披帛,披帛质地轻柔随风而起,符岁如同坠在烟雾中。
“郡主为何不配香囊?”京中贵女爱用香料,越山岭却从未见符岁用过。
符岁的肺疾从入京就开始治,直到最近两年才见好些。尚药局里符岁的脉案诊方足足几大本,宫里的皇子皇女们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人多。有旧疾在,叩云她们哪里敢让她配香,就连撒雄黄都要避着些。
“自然是为了与将军相配。”符岁做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仿佛真是为了迎合越山岭才不用香。
越山岭沉默两息,硬生生转了话题:“还未恭贺郡主生辰,伏愿郡主芳辰永驻动止万福。”
提起生辰符岁就生气,她过得哪是生辰,简直是催命符。“哼。”她扭过头去望着远处蓄势待发的龙舟,“将军的诚意就是一套泥哨?好叫将军知晓,我过的是十五生辰,不是五岁。”
身后男人语气轻柔,说出话却满含沧桑:“十五岁亦是年少,不似在下已是半截入土。”
符岁睫毛微颤,没有回头。
鼓声擂动,人群涌向江岸。一声嘹亮的号角划破长空,为首的鼓手暴喝一声,抡起缠着红绸的鼓槌重重砸在鼓面上。十二艘龙舟的船夫将木浆齐齐插入水中,一拨一推搅起翻飞浪花。
“有人开局赌竞渡头彩,赔率很高,将军猜猜我押的哪艘。”符岁语气谈谈,在嘈杂的鼓声和呼喝中听得不甚分明。
他们所在观舟台离起点有些距离,此时只能看见船首泛着白浪破水而来。越山岭诚实地回答:“越某无能,实在猜不到。”
“将军可认识任道贞?”
任道贞并非京官,符岁与他应该并无交际,为何突兀提起此人?越山岭的目光从飞行的龙舟落到符岁背后:“见过几次。”任道贞任庆州刺史时,越山岭行军途径庆州,与任道贞打过交道。
“将军如何看待此人?”
越山岭站在离台边两步远的位置疑惑地看着眼前窈窕的背影。她虽在同他讲话,却一直看向台外,既不像在看竞渡也不像在看风景。
“任道贞文章宏丽,颇有风望。”
台下投胜会落下的两只鸭子在打架,符岁已经看了许久。船越行越近,被船桨驱赶的江水溃散回荡,惊得两只鸭子两脚乱踩,慌不迭地藏进石礁缝隙。
战局草草结束,符岁遗憾地叹口气,语气很是惆怅:“永嘉县主出降任道贞时,年仅十六,据说那时任道贞已四十有七。”若越山岭都算半截入土,那任道贞岂不是老棺材瓤子。永嘉县主是许王的女儿,由圣人做主嫁于任道贞。永嘉出降没几年,身后孩子跟了一大串,任道贞是半点没有老棺材瓤子的自觉。符岁偷偷翻眼看天,知天命的都不嫌害臊,他一将将而立的装什么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