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的日子就订在这周的周末。
虽然张诚在听说他和孟良辰也要去上海之后把他们批了一顿,但还是同意了。
“这种事情交给我们大人就行了,你们俩个还在上学呢!”张诚瘪嘴道,“不让我省心。”
“爸,谢荧荧被害的目击证人虽然不止我一个,但你觉得,林泽航手下的人会说么?”任青痕翻箱倒柜找出那个半年未用的备用机,叹着气说。
“而且,现在只有我有证据。”
“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谢荧荧被害的这件事情石沉大海。”
给学校请了假,他们周五晚上便出发。
周六早晨,准时与警方对接。
证据确凿,逮捕证很快便下发。
当日,林泽航被捕。
任青痕最后看见林泽航的时候,是在他上车的那一刻。
心底压抑着许久的血石终于全部消散,他突然发现这些曾经的痛苦好像也没什么,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太久。
是他把悲伤看得太重,但实际上,若是把“悲”字换成“忧”,这个词语便会很轻。
好不容易来了趟上海,周日,张诚准备带他回原来的孤儿院看看。
坐在张诚在上海的老式小轿车上,任青痕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接下通话键,发现是警方致电。
“任先生您好,两个月后的开庭您不用出庭了。昨晚我们问审过后,犯人已经认罪招供。”
“谢谢,辛苦你们了。”
窗外的天空蓝得发青,任青痕答道。
挂了的电话,播放着的车内音响,还有车窗外在云层中穿梭的青鸟。
一切都是那样地不真切,他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色了。
“还记得这片水稻田吗?”喇叭发着嗡嗡声的小轿车驶过一片田野,张诚问他。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好小一个娃娃。和院里那些小朋友混在一起,是最好看的那个。”
“当年我开车经过这儿,突然就见有个娃娃掉水洼里去了。”
“后来把他捞上来,他就一直粘着我不让我走。”
“爸……!”任青痕耳后根渐红,“你怎么还提以前这事儿。”
见儿子不好意思,张诚只笑不语。“哈哈”的声音穿过车窗,传去了种着遍地稻田的远方。
车里播放着张诚爱听的老歌,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和他第一次带任青痕坐上他这辆车时一样,爱听那首《哆来咪》。
“Let's start at the very beginning.”
车内的音响放着,任青痕也轻轻哼唱了起来。
“A very good place to start.”
这首歌,他第一次在张诚车上听到时,便很喜欢。
“When you read you begin with A-B-C.”
其实,他后来才知道,这是也张诚第一次带小朋友出远门,怕他会觉得不适应,而专门提前挑好的儿歌车载音乐。
“When you sing you begin with Do-Re-Mi.”
当年的他,自己也是初出职场,却在第一次收养小孩儿时,准备得那么充分。
“Do-Re-Mi.”
小小的任青痕在那时就很庆幸,能遇见这个不顾出差要用的白衬衫,也要把他从脏兮兮的水沟里拉出来男人。
“Do-Re-Mi……”
如今的任青痕,边轻声唱,边回想着。
年老得加油门都要喘口气的小轿车弯弯绕绕,终于穿过那些田野,来到他记忆中,孤儿院的门口。
大铁门门缝里的杂草又长了出来,看样子,还没来得及被修剪。
他们提前给院长打过电话,这会儿里面听到了汽车声响,许多孩子都跑了出来迎接他们。
上了年纪也还在门内小花坛旁打扫卫生的保姆阿姨认出了他们,连忙上前招呼着,“青青!还有小张也来了啊?!”
“哈哈,现在已经是老张咯~”
张诚呵呵笑着,“青青也长大了,比我都高。”
儿时的记忆稀疏,但任青痕依旧能回想起这位老妇人年轻时的脸。那时,她笑起来可甜了,孤儿院连着的村里老乡们都说她美。
“姨姨,”任青痕微笑着,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扫把,“我帮您吧。”
“这孩子小时候就爱抢我活干,”老阿姨咯咯笑道,对张诚说,“以前那么小一点,扫把都拿不起来也要帮忙。”
“是啊,我上班忙,很少在家里做事。他天天上学作业也多,但是家里家务就不让我请保洁,说自己做。”
张诚看着不远处于灰尘中的任青痕,叹了口气,对头发花白了的保姆阿姨说:“终于结束了……”
“那件事困住了他很久。”
到底是个孩子,第一次见娱乐圈的残酷和真实。
“小张和青青回来啦?”
是一个年迈的声音。
院长坐在轮椅上,被一个大点的孩子推了过来。
看见也已苍桑的张诚,还有长大了的任青痕,他的心里也百感交集。
“青青最近怎么样?”他问张诚。
“偶像这条路不简单啊,”张诚只是摇头这样回答道,“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不管如何心情,都得走下去。”
张诚口里话中有话,老院长顿时明白了。
“那我也就不操心了。”院长心底柔软,当年在他腿边转圈奔跑的孩子已经有所成长,不再会因跌倒而哭泣。
任青痕扫完地,见院长也来了赶紧把扫把放回工具间。
然后激动地跑向他的那群,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院长!”
他跑到轮椅前蹲下,看见了那张依旧慈祥的脸。
“越大越俊了,”老院长呵呵笑着,“小时候你那小不点儿说要去做什么偶像去唱歌,起初我还是反对的。”
“现在看来,倒是个做偶像的料。”
“虽然我们不懂年轻人的东西,但是以后有了那种什么演唱会,记得叫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去听听啊。”
院长的年纪确实是大了,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有些喘气。
“一定!”任青痕忍着眼中的泪水,笑着说。
他知道院长的时间不多了,说这些话就是为了让他放心。
再次回到这里,他突然就忆起了以前在孤儿院里,那些接触音乐的瞬间。
“对了院长,咱们以前的留声机还在吗?我想去看看。”
“在呢,还在最里面那间音乐教室里放着,你去看看还能不能用。”
“好。”
于是任青痕拿了钥匙,去往那间让他在音乐之路上启程的小房间。
初夏时节,正午的烈阳透过那扇破旧的飘窗照射进来。
灰尘在那束光中舞蹈着,是熟悉的气息,那架多年前的钢琴或许已经很久没人弹了,琴盖上落了许多灰。
小时候第一次走进这间简陋的音乐教室,还是被院长的钢琴声所吸引。
这么多年过去,留声机还摆在钢琴旁的矮柜上。他走到那旁边试着拨弄那台许久没有运作的留声机,幸运的是,它还能播放。
他在矮柜中找出了那张当年院长最爱播的唱片:
《The last rose of summer》
是歌手Sarah Brightman演唱的版本。
往日的画面在眼前浮现,他看见的不是那个现在腿脚不便的任院长。
而是一个鲜活地,正坐在琴凳上,演奏着那首《Fantasia on 'The last rose of summer' 》的院长。
门德尔松,钢琴幻想曲。
夏日最后的玫瑰。
它本是一首爱尔兰民谣,所以那时,院长还教他们那群对音乐感兴趣的孩子们唱了它的填词版本。
小小的音乐教室,得装下那么多热爱音乐的灵魂。
任青痕记得,他们在上课的时候,有的孩子坐在钢琴的毛地毯上,有的坐在窗台的边角处。
还有的,坐在门与外面地板的分割线上……
/'Tis the last rose of summer/
这是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Left blooming alone/
独自绽放着
跟随唱片的播放声,他也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
/All her lovely companions/
所有昔日动人的同伴
/Are faded and gone/
都已雕落残逝
/No flower of her kindred/
身旁没有同类的花朵
/No rose-bud is nigh/
没有半个玫瑰苞
/Or give sigh for sigh/
分担她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