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直不起身,只得勉强扭过头,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婢,淡淡说道:“无事,孤在此处俯察苍生,你们不得打扰。”
红玉忙上前道:“回殿下,小神仙此刻已用完晚膳,在院中玩耍。只是这玉珏……”
萧南风望着红玉手上捧着的碎成几瓣的验灵器,紧紧握住拳头道:“红玉!带她去沐浴,仔仔细细,一根头发丝都不准放过,所有衣物配饰都换成新的,一件旧物都不许留!洗三遍!指甲缝都洗干净!”
红玉忙领命:“是,属下一定侍奉好小神仙!”
红玉退去,萧南风掏出怀中暗哨,暗影落下,萧南风冷冷道:“当初灵童现世当真没查出蛛丝马迹?二哥那边可有细细排查,青衣人的下落定要快些查清!。”
女童洗漱完,萧南风也已经行走自如,他唤来女童,握住剑远远的望着她:“小骗子,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孤的毒该如何解!”
女童冷哼道:“你说谁是小骗子!再胡说,毒哑了你!”
闻言,萧南风有一丝后怕,又不信浴桶里泡了一炷香小骗子身上还能藏着毒,于是凶狠道:“老实交代,孤饶你不死。”
女童一愣,痴痴的问道:“什么叫死?”
萧南风皱眉,看她表情竟似真的不懂,便顺势问道:“你爹娘走之前可说了要去哪儿?”
女童抬眸望向他:“爹爹说去寻娘亲,让我等他十日,他们就来带我回家。”
“你娘亲去了哪儿?”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爹爹说我如今长大了,他终于能去寻娘亲了,让我一个人听话。”
萧南风暗想:这话怎么听怎么像遗言,那青衣人不会是骗自己替他养女儿吧!
“什么叫死?”女童又问道。
萧南风张口欲说,看着她那傻脸,却实在说不出口。只得转过身去,女童又凑上去仰着头看他,他再转女童再跟,萧南风没有法子,只得冷着脸斥道:“小骗子,孤凭什么告诉你!赶紧解了孤的毒,否则让你日日吃不上牛乳羹!”
女童猛的眯起眼,萧南风一惊,忙跳开半步,却察觉身体并无异样,正要得意却见女童一脸的坏相,忙要开口问,这才发现嘴唇已经不得动弹,他忙抬手去碰,女童已经抱着肚子笑的滚到地上。
“殿下!你的脸怎么了!”红玉闻声进来,一见他的脸顿时一阵惊呼。
女童止了笑,凑上去说:“姐姐,婉婉帮你救哥哥好不好?”
红玉一愣忙说:“小神仙,您能治好殿下?”
“嗯!”女童甜甜的答道,然后欢喜的朝萧南风走去,萧南风连忙往后退,她见状,只得用力一蹦,然后一巴掌拍到萧南风嘴上。
红玉又是一声惊呼,忙上前查看,只听她说道:“好了,小神仙真厉害!”
女童忙笑着扑到她怀里:“姐姐,婉婉最会救人了。”
红玉忙抱起她,却暗自看向萧南风,谨慎的等待着他的吩咐。
女童缠着红玉撒娇的模样,装的那般人畜无害,看着更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红玉!守在外面不要离开。”他强忍着怒意说道。
红玉忙放下女童,女童刚一落地,就猛的扭头,拉下脸冷冷的瞪着他。
变脸如此之快,惊得萧南风默默往墙角靠了一下。
“你要抢我牛乳羹?”女童的娇喝中带着满满的杀意。
萧南风本着知己知彼的策略,谦逊的打探道:“你方才给孤下的毒藏在哪儿?”
女童不耐烦道:“你还要跟我比吗?你还是先去找别人比吧,换赢你的那个人来!他这毒有趣,我解不开。”
萧南风闻言一惊:“解不开!你说贼人下的毒你解不开!那你打算如何救孤!”
女童嗤笑道:“为何要救?爹爹说了,救人有趣,不救也有趣,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有趣……五年的日夜悬心!蚀骨痛意!孤苦无依!在她口中,不过是有趣!
滔天的怒意似要将他燃尽,双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女童脖颈,女童仰头诧异的望向他,只需猛一用力,这个该死的骗子,这个恶毒的小怪物,就能……就能……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忙攥紧心口,却见女童歪头看着他说道:“冷汗在后颈,刺痛在心,脉息无异,身上散着清香,这么好的毒!爹爹肯定都没吃过!”
萧南风望着她眼中的赞叹,气的喉头泛起一阵血腥,他强忍着痛,拼死朝女童伸出手去,掐死她,定要掐死这个天魔星!
“好吧,你既然求饶了,那小神仙便救你一次。”女童的小奶音清凌凌的响起。
两只小手搭住了萧南风的胳膊,剧痛瞬间消散!
萧南风缓缓的坐到地上,将她揽到身边,感受着心跳渐渐平稳,萧南风望着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恨恨的问道:“小怪物,你的爪子砍下来,还有这药效吗?”
啪!女童一掌拍在他额头上,不用问,萧南风知道自己脸又肿了!
他一气之下,拼死攥住女童两只胳膊,女童咿咿呀呀的挣扎,却挣脱不开,半晌突然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奶音:“小哥哥,弄疼婉婉了。”
他一惊,就见女童撇着嘴,眼中储满了泪,欺负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奶娃娃,他顿时觉得面上无光,忙松开了手。
“哈哈!傻子!还不跪下磕头!”女童一跳欣喜的笑道。
萧南风望着她桃儿般的脸颊上挂着的泪珠,声音却满是嚣张,心底暗骂:再心软,孤就是相国寺的青铜钟!
他全身刺痛冷汗直流,瘫倒在地,紧紧的蜷缩成一团。
女童蹲下说道:“这叫听话散,无药可解,以后只要你敢弄疼我,就会像这样痛啦!剧痛哟~”
“你……你……信不信,孤杀……”
话还没结巴完,女童已经蹦跳着出门:“姐姐,小哥哥让你带绾绾去摘花花!”
第五章侍奉殿下的吃喝拉撒
两日被毒翻四次,萧南风此生第一次身心俱乖,比母后怀中的猫儿都听话!他日日勤勉,天还未亮就去了上书房,下学后更是追着太傅求学,今日去芷栖殿看望长姐,明日去严嫔处看二哥小人得志。
总之,他,丝毫不在东宫多待!
这般忙碌终是安宁了几日,怎奈心口也剧痛了几日。
他咬紧牙关,不去求她,坚决不去!疼死也比被她毒死强!。
可是他却总不死心,总是舍不得这最后一丝生机,于是牛乳羹一碗一碗喂着,小怪物却始终半点都未效力,萧南风越想越觉得憋闷。
这日回宫,路过偏殿,却听到红玉的声音:“绾绾要听话!再说一遍哦,首先不能用毒,否则没人敢跟你玩。然后,太子殿下最为仁德、厉害,东宫众人都要尽心侍奉殿下的吃喝拉撒,誓死效忠!”
女童乖乖的听着,一边点头一边大口吃着牛乳羹。
萧南风大着胆子走进了殿,红玉忙退了出去,他试探道:“绾……绾”
“叫我小神仙!”小怪物一声厉喝,惊得萧南风往墙边靠了一步。
他依旧不死心的问道:“小神仙,你以后都不用毒?以后都听孤的话?”
女童嗤笑道:“第一,我的吃喝拉撒要侍奉好!第二,红玉姐姐陪我玩。第三,其他人都得跟我说话!”
萧南风强撑着身体,才没有拱手作揖,他咽了口唾沫道:“可以,但是你要治好孤的毒。立刻马上!”
女童认真的说道:“能解但治不好。”
萧南风今后:“为什么治不好!”
女童答:“不能说。”
“不说,孤断了你的牛乳羹!”萧南风威胁道。
女童抬眸冷冷的望向他,萧南风忙说道:“你若敢用毒,众人就都知道你是怪物!以后都没人陪你玩!”
女童皱眉道:“那也治不好啊,爹爹没教我。”
萧南风顿时慌了,心痛适时的撕扯。
女童已经默默的走过来掐他虎口。
午膳时,恰逢母后宫中送来了骑射师傅。
萧南风谢了恩,脸上毫无悲喜。母后对这储位这般用心,怎奈灵草之事成了荒唐的骗局,自己这心疾日益加重,不知春猎那日,自己若是如坠石般,跌下马来从此长睡不起,母后不知会作何反应?而到那时,父皇可会信了自己的清白!
“快些吃饭。”
软糯的声音惊的他一怔,女童已经凑到面前,他挥手拂开她,拿起了筷子。
眼角余光看着嬷嬷将她带了出去,低声训斥道:“快说,殿下恕罪,奴婢该死。”
女童皱眉嘴角微颤,眼看着就要抬起手来。
“所有人退下!”萧南风一声惊呼。
待众人退净,萧南风戒备的问道:“你不是说你不用毒吗!”
女童生气的叉腰道:“爹爹说了,我若敢让人欺负,他定不饶我!”
萧南风闻言有些生气,小怪物,谁能欺负得了你!
一想到若是用毒被发现,岂不坐实了灵童变妖童,二哥定要大肆宣扬自己昏聩怪力乱神!
想了想只得说道:“在这儿,从来没人用毒,你若被人发现用毒,大家会以为你是怪物,红玉不敢跟你玩,嬷嬷不敢给你吃牛乳羹,大家看到你都远远的躲开!”
女童闻言忙点头:“好,不被人发现!”
“是不能用毒!”萧南风痛心喊道。
他缓缓坐下,举起筷子,炙肉入口,味同嚼蜡。
半月苦练,清晨的练武场,风中都带着几分肃杀。他已经能在心痛噬骨时一箭洞穿飞鸽,只是若纵马弯弓,想要射中还是有些勉强。
他翻身下马,女童早已蹦跳着递来了汗巾,他忙躬身接过,红玉这带孩子的手法,真让他夸也不是,骂也不是。
他抬手将汗巾恭敬送回女童手上,继续翻身上马。此次春猎,定要妥善过关,不给父皇拔掉眼中钉的机会,至于这小怪物……
唉!扔了舍不得并且还顶着灵童的名号,留下又扎手还总能惹祸!
一连半月,骑射训练的勉强过关,小怪物驯服的也勉强像个忠仆,只是,小怪物总能在他忘记害怕时,轻飘飘说几句怪话,好似地狱修罗的呢喃!
春猎这日,端妃没来,父皇失落的像个怀春的少年。三哥四哥向来藏锋敛锐,一开始就故意落下半程,晃悠悠四处看景。他与剩下两位兄长行至一片树林,二皇子突然勒紧了缰绳,张弓搭箭拉开了,却只半开着弓,然后笑道:“我今日倒想看看,到底是灵童还是悬命之丝。”
萧南风大惊,忙顺着他箭指的方向望去,树上的果然是那女童。二哥此言何意,他是如何知道!
萧南风强忍着震惊,告诫自己莫慌,定不能露出马脚!
若当真射杀了那孩子,二哥岂不是杀人灭口,坐实了罪证?这等蠢事,怕是山河倒悬,二哥也不舍行差踏错!
却不想身侧又听到拉弓的声音,他扭头看去,萧楚溪早已拉满了弓,只是箭头却对着的是身旁的二哥!
萧楚溪声如寒冰:“萧南齐,我今日也想看看是不是能自断一臂。”
手足兄弟这词被他这般用来,也是悲凉。萧南风淡淡的望着他,自己这兄长从来藏不住心思,刚硬浅薄的性情,不愧是被父皇从小宠到大的,端妃娘娘的一双儿女皆是这般性情,赤忱滚烫的让人生厌!
二哥萧南齐早已收了弓,望着萧楚溪箭尖怒道:“大哥,你当真为了个贱婢竟要杀我!”
萧楚溪箭尖下移三寸,直指二皇子咽喉:"萧南齐!当年你拿宫女练箭,已是残忍!"弓弦震响,血珠顺着二皇子颈侧滑落,"今日这箭,便是教你仁义当先!"
说罢他一夹马肚子,朝前走去,萧南齐在马上气的发抖,萧南风见状缓缓跟上了萧楚溪,果然,萧楚溪来到了那棵树下,他轻声喊道:“小灵童,下来!”
女童闻言表情明显不愿,却还是乖乖爬下树来。
萧楚溪朝她招手:“过来,我带你回营地。”
女童看了看四周,萧南风叹了口气,果然她笑着朝自己扑了过来。马的鼻息喷的她一抖,她咯咯笑着去搂马脖子。
看着这个把自己骗得团团转的矮墩墩,萧南风就止不住的气恼,萧南风冷着脸并不理她。身旁的萧楚溪,已经又张开了弓箭,箭簇鸣响,一个松果应声落了下来,萧楚溪抬手接住,驾马朝他们走来,然后俯身将松果递到了女童面前。
女童接的飞快,跳起来喊道:“大哥哥,好厉害。“
对着自己穷凶极恶,对着外人就人畜无害!天生狡猾的小怪物!
萧楚溪望着女童满是笑意,扭头看向自己,说教和严峻瞬间爬上了眉头:“你既带了她来,就要把人护住了,生死攸关之事岂可儿戏?一国储君连个孩子都护不住,算什么英雄!”
他义正辞严道:“君子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二哥自小爱玩笑,却从不会伤人,我信二哥又岂非今日。皇兄实在不该为一个玩笑这般伤害二哥!”他将仁义和亲缘摆满脸上,正适合来骗眼前这傻子。
萧楚溪叹道:“你顾念手足的确不错,只是若真有半点闪失,你此生良心何安!”
萧楚溪驾马而去,萧南风挑眉,顾念手足?芷栖殿诬陷如鲠在喉,如今又跟自己装什么兄友弟恭!
他扯着缰绳去了女童的另一侧,马屁股轻轻一推,她便跌坐在地上,胖乎乎的小脸跌的一颤。萧南风一挑眉,远远的离了她去,离开前望着二哥离开的方向,满眼晦暗。
萧南风留意着林间的响动,以往狩猎皆是大哥拔得头筹,今日他势要让那人看看,文韬武略他无一可与自己相较。暖窝子里长出来的肺腑,凭什么跟自己日夜煎熬淬炼出的肝胆相提并论。
“主子,娘娘传话来,二皇子随行有个生脸男子,看模样竟是神医谷的打扮,听安排是冲着灵童大人来的!娘娘命你即刻解决掉灵童大人!”
萧南风闻言大惊,正要说话,阴风夹杂着熊粪的腐臭迎面扑来。
“小心!”女童不知何时突然窜了出来。
碗口粗的桦树轰然断裂,萧南风早已滚鞍下马,将——五年了,这灰熊肩头的箭疤仍狰狞外翻,溃烂处黏着几片暗黄帛布,分明是御用箭矢的缠柄残料。
“响箭。”十几名暗卫齐刷刷将他护住,他顺手将女童推到树后,劈手夺过暗卫的箭囊。灰熊立起时的阴影笼住他半身,喉间呼出的腥气喷湿他前襟。
第一箭钉入左肩旧伤,熊爪捂耳早被他算准。
第二箭贯穿右眼,趁熊掌遮挡面门,他翻身贴上熊腹,匕首狠狠剜进腋下软肉——五年前替父皇剥熊皮时,他便记牢了:此处无骨,直通心脉。
热血压着心跳泼溅而出,他抹开糊住眼的血污,瞥见熊尸轰然倒地,压折灌木。
“皮子送坤宁宫。”他勾唇浅笑将匕首甩给身旁暗卫,“告诉母后,儿臣割的刀口,比父皇当年整齐些。”
为首暗卫拖着熊尸走远了,血腥气缓缓散去,女童忙凑了过来,双手牵着他的手不放,萧南风放任她此刻的讨好。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林间满是松针与青苔的涩味,潺潺的溪流水声清越,正自怡然,耳旁却传来一阵风声,竟是一只暗箭!他侧身躲开,却一脚踩了空,骤然惊惧,坠落时他看见红玉带着暗卫们已提刀跃向了箭射来的方向。
失重感却带着异常的平静,感受着心跳缓缓停歇,他笑着阖上了眼,最后想到的,竟然是五岁立储前夜,母后将他拥入怀中,她说:“好孩子,你父皇和舅父都很欢喜!”那时母后怀里的气息,好似幽兰盛开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