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久违地做梦了。
梦里,父皇执狼毫,墨迹潇洒,仿佛是察觉她来了,抬脸欢笑着朝她招手说:“小十,快来,瞧瞧朕新写的字。”
她依言移过去,却发觉那桌子很高,和双目齐平,即使她努力踮脚伸脖子,依然看不见父皇所指的字。
她急了,牵着父皇的袖口摇撼:“父皇,儿臣看不到,怎么也看不到。”
头顶塌下来一个手掌,划圈揉着,父皇的声音也好温柔:“是朕疏忽了,你个头小,够不着桌子,自然不好看。”
肋下伸进来一双手,双足随之离地,她坐在了一双臂弯里。
“好了,小十,你再看看朕的字。”
视野油然清澈,金丝楠木方桌上,平展一大张宣纸,上书四个大字,铿锵有力:正大光明。
梦境戛然而止,薛柔缓缓睁眼,一束金光直打下来,刺得她忙举手挡在额前。
还处在梦里吗?
她咬一下舌尖,是痛的……
梦中父皇的话适时回荡:小十,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薛柔拿下手,半眯着眼感受阳光的照耀。
这般澄澈的天光,真的是恍如隔世……不枉她忍耻发奋的辛苦。
眼角一片冰凉。
是父皇重新给她带来了光明,父皇一直在九泉之下守护着她……父皇,从未远离。
霁蓝打热水进来,照惯例服侍梳洗,见薛柔眼睛欲闭不闭,以为是眼疾又犯了,忙搁下脸盆凑去细问:“公主可是眼睛不舒服?要不要请吴太医过来看一看?”
昔日,薛柔大概会回绝,吴中为薛怀义鞍前马后,跟这种人接触,倒她胃口;而今日,她一改常态,欣然表态:“嗯,去吧。”
仔细查一查这失而复得的光明能维持多久,一天,一月,一年,还是永无后患。待查清楚了,她好制定相应的计策。
有皇帝罩着,吴中不敢慢待薛柔,提上药箱速至现场。
经过详尽的检查,吴中喜不自胜,连叹连笑:“奇迹啊,真乃奇迹啊!”
既是奇迹,怎么少得了那个人——薛怀义快步赶来分享喜悦。
吴中嘱咐了一条条注意事项,薛柔认真聆听,薛怀义更加上心,肃着一张脸听完。
霁蓝送吴中出去,屋里又剩下两个相对无言的影子。
“我母后怎么样了?”薛柔问,问毕转开视线。
那一天的强迫与疯狂,像恶鬼般缠了她数十个昼夜,好不容易淡忘,他又出现在面前,不是记忆幻影,是真真实实的薛怀义,被她从小到大作贱却一朝东山再起的薛怀义……她不能直视下去,不能让他的样子荼毒心目,否则,那窒息的片段就摆脱不掉了。
天知道她重见光明这刻,薛怀义等了多久。
他厌倦目光空洞的她,因为她瞧不见他,一番纠葛下来,却只有他自己如痴如醉、逼近癫狂的注视。
那怎么行?
好了,现今她能视物了,又急不可耐地躲?
“看着朕,薛柔。”
薛怀义并不动手掰她,有前车之鉴,她会示弱的。
另外,他没叫她妹妹,是叫了她的名字,其中蕴含深意的:
几大世家里,王家倒了,崔家也岌岌可危了,此二者拔尖,将它们釜底抽薪,剩余的何足挂齿,那距离他恢复真实身份,改朝换代的目标,仅仅一步之遥。
届时,他要薛柔以妃子的名义,堂堂正正地承他的欢与恨,现在的直呼其名,算作令她提前适应来日生活的恩赐。
果然,薛柔一点点扭正面孔,承接他不可一世的注视。
“很好。”薛怀义夸她,今天的她,的确比上次讨喜,“以后,眼里须时时刻刻装着朕,没朕的允许,不可看别处,看别人,懂了么?”
为何不要求她的心中也只装他呢?
他有数,崔介在她心中扎了根,一时铲不掉。
无碍,一个人的心是千变万化的,届时她的眼里全是他的痕迹,自然而然渗透内心。
“矢志不渝”这词,不适合恶贯满盈的薛柔,见异思迁才是她的本色。
薛柔答非所问:“我母后的病好了没有?”
“想知道的话——”薛怀义负手站立,窗户洒进来的光芒不够去中和他眉目间的凌厉之气,“过来,吻朕。”
看着彼此瞳仁内逐渐放大的自己的容颜,是羞愤,是忿恨,是动情,细致地、清醒地感应唇齿依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