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虽为薛怀义命人豢养的,但他早先交代过,在这方宫苑里,一切以薛柔为主,她说什么,听就是。
思及此,霁蓝别无二话,开启笼子,任鸟展翅逃逸,尽情汲取新鲜空气。
薛柔又见,这地方各处悬着笼子,每一个笼子里均关着一条不得自由的生命,于是,她挥霍心意道:“这些鸟儿没昼没夜地叫唤,吵死个人,快快全放了,我耳根子清静,它们也好过。”
放一只没问题,可都放干净,未免太出格,霁蓝不敢擅自应承,及欲尝试进言,薛柔立时丢来一记眼刀子,尖刻道:“怎么,做不到?还是说,这点小事都必须向皇帝禀报过,得到同意,才能办?”
被揭破心事,霁蓝有些窘,秉着不招惹薛柔的原则,应声退下,和两个小宫女张罗着到处开笼子。
一时间,一双双挥动的翅膀缀满了天空,清光被根根软羽分散开来,点点斑驳。
薛柔纵目仰望,心满意足地绽放笑颜。
它们曾同她同病相怜,是她施予援手,还它们翱翔苍穹的权力。
她今日能拯救它们,终有一日也能拯救自己。
红日西沉,御驾光临。
薛柔端坐镜子前,冷眼瞧霁蓝暂停整理妆发,低头迎去门口恭称“陛下”。
一角禇黄漫入镜面,那张阴柔的脸孔随之映现,奔着她的怒视逼近。
“胆子不小。”
他拾起妆台上的木梳,头略略一歪,霁蓝会意,埋头退走。
薛柔无畏无惧,反唇相讥:“你信不信,我还敢做更大胆的事。”
冰凉而生硬的梳齿插入发间,轻缓地移动。
薛怀义迸发调笑:“比如?说来听听。”
理该将他推远些的,奈何梳子勾着发丝,贸然推搡,会弄乱发髻的。
她很珍视今天的行头,饶腰酸脖子困,也不肯躺下小憩,因为怕睡乱装扮,再重新打扮,会耽误去见母后。
现在同样,她极力忍下头顶盘旋的恶寒,以镜子为媒介,同他的轻佻的目光交锋:“将刀子扎进你的咽喉,亲眼见证血流如注的场面。”
她没在玩笑。
沉寂的几个月,她已思虑周全,一共两条路:一、寻求庇佑,能逃则逃,此为首选;二、逃不成,那就和薛怀义同归于尽。
手突然被抓起来,伸去他跳动的命脉前:“血流如注吗?给你机会,试试吧。”
砰,砰,砰……脉搏和心跳同步。
薛柔缩手,像在告诫自己:“不是现在。现在我要去慈宁宫,见我母后。”
合拢的掌心冲入两根手指,触感粗砺,是薛怀义的。
“自作主张放走朕饲养的宠物,很不老实,该罚,不过谁让朕心情好呢,便不和你计较了。”
继王家后,崔家也快销声匿迹了,改朝换代,唾手可得,他十分痛快。
能顺利面见母后的话,忍气吞声些,倒可勉强接受。
薛柔收敛锋芒,安静注视微微松散的发髻在他可恶的手里,一点点精致起来。
夜风卷着二人的足迹经过坤宁宫,但见朱门紧闭,黯淡无光,巍峨庄严不复存在,真似一座深不见底的坟茔。
薛柔驻足,打量为自己遮风避雨十六年的家,诧异、惊疑:“为何,为何变成了这样?”
她转头,纵容薛怀义尖削的侧脸填满视野。
他恨她,恨到不惜将坤宁宫毁掉的地步,可,王媖不是皇后吗,坤宁宫此等落魄,置皇后的体面于何处?
王媖“病逝”,坤宁宫空置的消息,阖宫上下知,独薛柔不知,实为薛怀义授意隐瞒,主要是她病气未除,知道过多不利养病。
如今,王家势力荡清,她又生龙活虎起来,告诉她也不妨事了。
“两月前,皇后病故。宫无主位,自然荒凉。”薛怀义淡淡道。
薛柔糊涂了,王媖才多大,平时没病没灾,怎么说病故就病故了?
她难以置信,盯着薛怀义半隐在夜色下的脸看了好半晌,他始终一个样子,不悲不喜,这是他说真话时候的模样。
她竟如此该死地了解他。
喉管莫名发堵。
薛柔转身,暗红的墙壁在余光里拖出一道道痕影子,交错缭乱。
眼睛不好受,起初是干,干过了头,开始发酸。她抬手,向眼尾一试,没有泪。
对的,这才对。
死的是他薛怀义的发妻,他且无动于衷,以她的立场,何必动恻隐之心。
总之,王媖,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