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略顿了一下,这才拔出云澜剑,“不错,魔头,拔剑吧。”
青莲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周文通脸上也闪过一丝疑虑,非亲眼所见,他仍是不相信柳成舟会与顾萧决裂,“顾世侄,魔教贼子乃是有备而来,你切莫上当,此时应当一致对外。”
顾萧冲着周文通抱拳谢道:“周伯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还望成全。”
周文通假装面露难色,但也不再劝阻,只叮嘱道:“那你小心,若不敌,便退下来。”
顾萧并未答话,数步之距在瞬息之间已经拉近,云澜剑闪着寒光,他早已知道自己不是柳成舟对手,便不敢托大,直接使出杀招,若不如此,也难以在周文通面前蒙混过关。
顾萧闭上眼,名剑嗡鸣不止,而他早已催动周身内力,灌注于剑,本是软剑的云澜剑此时被一层薄薄的剑气裹着,已是无坚不摧,顾萧想起初时领悟问心剑意之时,山间鸟语虫鸣,清风疏影,一静一动之间,就似这出剑之时一收一击,意随心动,薄薄的刃切开昆仑山巅凛冽的风,看似轻若鸿毛,却早已扭曲了周遭的空气,柳成舟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却并不拔剑,大喝一声来得好!便以掌而迎,那手掌却早已通红似一只血手,猛地抓住了云澜剑的剑尖,顾萧脸上又惊又诧,刚猛的内力瞬间将他凝于剑身的内力冲散,一股比风雪更骇人的冰冷裹住了他,令他手足发冷,握剑的手都已经冻得有几处浮出紫红,柳成舟铁手一挥,将顾萧摔向玄武。
周文通握紧了手里的天阙,也为顾萧捏了把汗,但却不是出手的时机,顾萧重重摔在玄武青铜铸就的身躯上,这一撞几乎令他头晕眼花,背上生疼,他伸手一摸,满手热血,心道:这下手也忒狠了。但此时便认输岂不是叫人耻笑?他咬牙连点身上几处大穴,疼痛稍缓之后这才重新拿起剑站起身。
玄武受其干扰,略显笨拙地转过身,巨大的爪子朝着顾萧抓来,顾萧心里哀嚎:前有狼后有虎,时运不济也!他早已领教过玄武的威力,也不敢硬接这一击,忍着疼从巨兽的两腿间滚穿过去,下一秒,玄武的铁爪就已经砸进了地板里,飞扬的尘土呛得顾萧忍不住眯起眼睛,看着地板上的大坑不由得后怕,赶忙从巨兽□□弹起,绕至另一方,而这一会儿功夫,也足以令钱有道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启动人偶最后一道机关,这是他自知晓任务以来,夜以继日地研究改进,将唐纯原本与人无异的美丽身躯改造成了如今这狰狞如兽的丑陋模样,庞大的身躯自腋下脱裂,各自多出两臂,皆是举着刀斧。顾萧看着面前六只手的怪物打了个寒噤,想要跳出站圈,那边柳成舟却又一掌压来,骇人的血手印一重接一重,重重如莲花绽放,让人看不清攻势,顾萧颊边冷汗涔涔,下意识地挥剑,狂风席卷,地上三千积雪皆随狂风而舞,漫天白幕,将顾萧包裹其中,而重重虚影也接踵而来,第一掌便已撞得雪幕摇摇欲坠,而后一掌比一掌狠辣,内力筑起的屏障早已千疮百孔,终于在第九掌落下之时,悉数散做齑粉,冷雪扑了顾萧一脸,他节节败退,眼前仍是一片猩红残影,最终抵着静湎阁倾塌的废墟停了下来,哇地吐出一口血,顾萧气喘吁吁,擦去唇边血迹,有些颓败:“我输了。”
柳成舟脸上并无喜色,他抽出应雪剑,扬手将剑一挥,那剑便刺穿顾萧头顶的发冠,削去他大半长发,幸存的头发散落下来,垂在他惨白的脸颊两侧,更显落魄。柳成舟负手而立,一袭白衣随风而动,他看向虞迟:“第二桩旧事暂了,接下来便是这第三桩。”
周文通见状勃然大怒:“柳成舟!你欺人太甚!莫掌门,此人不念旧情,同门手足说杀便杀,说伤便伤,你难道还要坐视不理?”
莫子禾心生恻隐,按在逍遥剑上的手数次探出又收回,他心中煎熬不已,周文通的话何不是在指摘他自己!难道他真要与周文通联手,将柳望君唯一的后人抹杀不成?
柳成舟一脸漠然,步步紧逼虞迟,虞迟面上嫌恶不已,却又惧怕得连连后退,直至后脚踢到碎石,这才停下,阴鸷的双眼死死盯着柳成舟,“这第三桩,可是鸠乌山旧怨?”
“不错。”柳成舟在瞬间便已出掌,虞迟已见识过替天行的威力,下意识地猱身躲避,柳成舟却直奔他手中的古琴而去,虞迟不察,让他抓住了其中三根琴弦,他心头恨意愈深,按住琴头顶端,将柳成舟的手压在琴弦之下,而后拨动琴弦,他本是崆峒派的人,占卜之术平平,一手拈琴送音的功力却了得,如此近的距离下,借由琴弦送出的气刃却是凶猛异常,柳成舟却丝毫不惧,没被锁住的手灵巧一翻,一片柳叶刃在手中翻转,将琴弦从另一头割断,另手捉住三根琴弦,绕圈将虞迟的手捆住,猛地一扯,那弦便深深嵌进衣物间勒出血迹,虞迟瞬间吃痛,脸色涨红,却捏紧了拳头,咬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双眼死死地盯着柳成舟,柳成舟被他逞强的模样逗笑,拉着越收越紧的琴弦勒得更深,血渐渐在下方汇聚,不停地滴落下来,虞迟的手缓缓松开,似乎是被勒断了牵连的经脉,他终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妖人,文钥死了还不够,如今还要让她死不瞑目吗!”
听了这话,柳成舟倒是抽走了琴弦,虞迟捂住不自然垂下去的手退后了些许,心头积愤未平:“你以为你这是在为她报仇?太可笑了,明明让她变得疯狂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周文通对两人之间的哑谜愈发生疑,他不由问到:“鸠乌山是何旧怨?”
青莲暗骂虞迟沉不住气,上前打圆场道:“周老,当初我与虞迟、文钥小姐一同去鸠乌山寻宝,文钥小姐为陷阱所伤,曾寄于魔教麾下养伤,与柳成舟起了争执,虞迟护妻心切,曾在顾萧身上下了蛊,在玉婵湖时虞迟用琴音操控顾萧对这魔头下手,这才结下仇怨。”
周文通却不觉得事情有这样简单,他看向柳成舟,心头疑窦丛生:“若仅是如此,在鸠乌山时为何不动手?”
“那是他没有闲工夫!”虞迟捂着手退至周文通身旁,“文钥死了,顾萧与他决裂,趁他不备捅了他一刀,只可惜,没把他杀死。”
如今唐门与昆仑派的人被慕容献拖在昆仑山脚下,莫子禾又迟迟不愿出手,便只有青莲与周文通联手,才有机会制住柳成舟,虞迟喘着粗气,继续道:“周老,此人无疑就是杀害文钥的凶手,贤侄无能,不能手刃仇人,还请周老助我一臂之力!”周文通看向虞迟,他眼里都是浓烈的恨意,不似作假,周文通捏紧了拳头,虞迟见他犹豫,便一撩下摆双膝跪下,哀求道:“周老!若您都不愿帮钥儿雪仇,那她九泉之下如何安眠!”
柳成舟轻蔑的目光从虞迟身上流连而过,若不是他没有证据,又岂容虞迟在此胡言乱语,抹黑自己,他余光瞥向钱有道那边,玄武几经摧残,已渐显颓势,行动愈发迟缓,唐纯的刀斧虽无法直接砍掉玄武的双爪,却刀刀都落在各个部件的衔接之处,果然,让钱有道来对付玄武,比自己动手来得要快,他搓掉手上的灰尘看向虞迟,“可说完了?”
“你!”情急之下,虞迟抓住了周文通的下摆,摇晃到:“周老!”
青莲也适时站了出来,朝周文通鞠了一礼,“周老,此等罪大恶极之人,我愿助周老一臂之力,为文钥小姐报仇雪恨。”
“周老!”虞迟叫得恳切万分,废掉的手拄在地上已经洇出一摊血洼,他却丝毫不觉疼痛,目光殷切地望着周文通,仿佛他是唯一的希望,周文通纵使有再多疑虑,也不得纳下,若能生擒柳成舟,他定要问个明白。
重量惊人的神兵天阙被周文通轻松拿起,浑浊的双眼也迸出一丝精光,他振臂高呼:“此人早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若诸位还认我这个代盟主,便随我一起诛讨魔教贼人!”
莫子禾皱了皱眉却并未答话,昆仑五子皆是面面相觑,莫轻宇低语道:“且不说他与玲珑教的私怨,这魔教教主今堂而皇之闯我昆仑之巅,又毁我派圣物行天辑录,若是不给个说法,让我昆仑派颜面何存!”莫轻宇执剑而起,站至周文通身后,高声道:“周老,我亦愿助你一臂之力!此役之后,掌门若要责罚,我担着便是!”
“宇叔!”莫子禾摇摆不定,叹道:“你可知,这孩子是柳大哥唯一的后人了!”
莫轻宇只惊讶了一瞬,便咬牙道:“掌门!当初破而后立是你,如今又怎可妇人之仁!”
其余四子皆点头称是,也一同执剑站至周文通身后,有了昆仑五子支持,周文通仿佛是吃了颗定心丸,他定定看向柳成舟道:“你若肯束手就擒…”
“周老这是想兵不血刃?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熟悉的声音让周文通脸色铁青,他转过身,来人正是慕容献,与他一起来的,自然还有魔刀千刃与魔教其他六位长老,而更让他失态的是,怒蛟竟也在其列。
瞬息之间局势倒转,青莲皱了皱眉,匿去声息,悄然离去。虞迟虽不怕死,却也不想在这样的局面下落入魔教手里,他抽出凝魄丝将自己受伤的手裹住,令伤口不再渗血,咬牙站了起来,伺机寻找逃脱的时机,柳成舟却早就盯着他,如法炮制一般,站在了左侧,堵住了虞迟的去路,他的前方是敌我不分的玄武,后方则是魔教众人,他只得往右方退去,却浑然不知顾萧早已守在了唯一的缺口。
柳成舟看他狼狈出逃,冷冷嗤笑一声:“我听说你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便有些好奇,若死的人是你自己,可还会死而复生?”
慕容献听了这话不禁大笑:“你把他杀了,铁水封棺,守上个七七四十九日不就知道了。”
柳成舟道:“此人非我亲故,更甚者乃为仇敌,焉有为其收尸之理。我看不如车裂而亡,抛于荒野喂给野兽,听说这样,神魂便无所依凭,只能积怨成为厉鬼,永无转生之日。”
这番话就连慕容献也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玩笑也就到此为止。他甩了甩手中的折红看向周文通:“自思寤峰一别,要想领教玲珑刀法真是难如登天,如今天赐良机,周老可别吝啬。”
周文通却不急着出招,他问到:“昆仑派其他人呢?”
慕容献笑嘻嘻道:“自然是杀了个干净,我血重楼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
这话一出,莫子禾也按捺不住,将逍遥剑祭出,剑势如虹,龙威虎震,连柳成舟也忍不住侧目,慕容献却仍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一甩手中的折红,浸过剧毒的鞭子如毒蛇吐信,自剑尖吞噬,缠绕住莫子禾握剑的手。到了莫子禾这样的修为,区区毒物早已奈何不得,他翻手一震,将长鞭震开,慕容献收了鞭,佯装害怕地抚了抚胸口:“数年不见,莫掌门亦是宝刀未老,这一剑真是颇有当年问鼎中原的风范。”
“慕容狗贼!你欺人太甚!我今日就是死,也要替同门报仇!”莫轻宇最是冲动,当即提剑冲了上去,其余四子见状也是激愤不已,纷纷拔剑,昆仑五子本身平平无奇,却互补互生,数年来,参悟这万紫极道剑阵,早已不分彼此,五子之间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各司其职,合力使出剑阵中最令人难以招架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