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鸵鸟似的在马车内窝了两天,才修书一封传给苏毓、方有为二人,彼时方有为与苏毓原本是在暗中盯着虞迟,却因昆仑派与唐门的人倾巢出动前往山脚下,而前去一探究竟,这样一来,两人也是过了两日才知道虞迟已死,收到顾萧的信也是在三天之后了。
信中,顾萧将这次昆仑之行的事情交代了大概,对利用了二人的信任也颇为愧疚。方有为看了信后,倒是开怀大笑,苏毓不明:“你笑什么?”
方有为一展铁扇,却并不扇风,折扇上的扇面也不知道他何时新绘的,画的正是昆仑山巅上,冰川耸立的奇景,他道:“笑顾小友实在有趣,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见前脚利用了人,后脚就交代得一清二楚的。”
苏毓皱眉:“你不生气?”
方有为奇到:“我为何要生气?”他看着眼前比扇面上美得更令人窒息的雪景,声音也在雪风里显得空灵悠远,“周老对此次昆仑之变闭口不谈,莫掌门又忙于与唐门之间的琐事,而虞迟死了,赵大庄主早已令人贴了告示,这已五天过去了,竟没有一个人替他收尸。知晓内情的昆仑五子都闭关去了,而那钱有道,没想到一个没看住,竟然自缢了。如今要想知道当初静湎阁发生了什么,岂不是只能问血重楼的人?”方有为思及顾萧信中所言情形,又道:“还要多谢顾小友早早告知实情,否则我怕是寝食难安!”
苏毓常年紧皱的眉此时倒皱得更紧了:“这么说你还要谢谢他?”
方有为笑了笑,他知晓苏毓这人性子直,不懂变通,此刻定是在介怀顾萧利用了自己,帮血重楼做事,他揉了揉苏毓眉心,将他堆积的皱纹都推散:“我一个说书先生,平生所好之事,便是这江湖轶闻,如今有此奇遇,去道一声谢也不为过。”
苏毓拉开了些距离,心里仍旧挣扎,顾萧不仅利用他们去监视虞迟的一举一动,又在柳成舟上静湎阁时将他们支走(虽然支走他的是中计的唐言,但苏毓认定柳成舟与顾萧都是穿一条裤子,里应外合),虽昆仑之变没有太大伤亡,但他总觉得如此行事有违雅正,但如今顾萧已远走血重楼,昆仑派也没有追究行天辑录被毁的意思,他倒也不至于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只好问到:“他都已北上了,你我二人当如何?”
方有为愉悦地吹了个口哨,指了指山下:“自然是将这昆仑之变好好润色润色,到这山脚下的茶馆去说上几回书,赚些北上的盘缠。”
苏毓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关键的信息:“北上?你不会是要去找顾萧吧?”
方有为拍了拍他肩头,脸上笑意不减:“云鹜山庄的富丽堂皇,昆仑之巅的险峻巍峨我皆已入画。上一次去思寤峰走得太急,这次得好好看看幽州城的万家灯火,百花岭的群芳争艳才是。”方有为虽未直言要去找顾萧,可这个节骨眼上,百花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距离赏梅尚且有些日子,此时北上,无异于就是方有为想去找顾萧的一个借口罢了。
他突然便想到最近听来的流言,有些不可置信,“难道你也觉得魔教非魔,正道不正?!”
魔教非魔,正道不正乃是近日才传出来的,至于是谁散播出来的,已经不可考,毕竟比起昆仑之变的详细经过,其结果更耐人寻味。
慕容献在位时,云鹜之变如今想来仍令人齿冷胆寒,而柳成舟即位后,血重楼办品剑大会,前去的几十数侠士,除了魔教叛徒狂鲨与恶名在外的唐门门主之外,其余人皆是全身而退。此次昆仑之变与当初品剑大会如出一辙,昆仑派的人毫发无伤,血重楼的人也全身而退,如此诡异的结局,若是正道占了上风,岂有不杀魔教中人的道理?
有人说,你怎知不是正道之人不想滥杀无辜?
血重楼这边,魔刀千刃与六大长老的实力无需多说,早年慕容献为肃清异己,便曾直入中原,更不用说,前年的武林盟主李越吴也殒命其手,而闯云鹜山庄时,代盟主周文通、昆仑派掌门莫子禾、杨家杨皓轩、黎家黎修然与青云派衡阳子皆在,都奈他不得!思寤峰上杀唐刑,唐言带着人追杀大半年,也没个结果,这样的人,江湖上本就少有敌手。但如今,慕容献不再是魔教教主,反而退居长老之位,大成国一向强者为尊,更何况是魔教那种地方,不用想便也知道,及冠御剑、连败魔教六大长老的柳成舟武功更是不在慕容献之下。这样一行人上昆仑,直入只有莫子禾、周文通与昆仑五子镇守的静湎阁,若想毫无伤亡,须得魔教教主点头才是!这样他们便愈发觉得如今的魔教教主似乎与从前的,有些不同了。
于是数日之间,柳成舟的身世便被人扒了个底朝天——柳成舟乃是豪侠之后,其父柳望君乃是莫子禾结拜的异姓大哥,早年在江湖中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享有义侠之名,后随莫子禾拜入昆仑派,其母赵茹乃昆仑派弟子,却并未仗着自己一身本领作恶,反倒是乐善好施,两人结亲之后,便有意退出昆仑派去做一对逍遥侠侣,但其子柳成舟根骨俱佳,才思敏捷,对剑的领悟格外惊人,柳望君不想埋没其子天赋,又逢张真人苦心游说,柳成舟这才拜入青云门下,而后莫子禾废除门下所有弟子武功,柳成舟随双亲回乡祭祖之时,不幸遇到流寇,双亲皆亡,被慕容献救下,潜伏在青云派多年,最终与正道分道扬镳。
有人说他忘恩负义,青云派育他数载,柳成舟却毫不顾忌便投身血重楼。也有人说,他被心魔所困,自知与正道相去甚远,只能投身魔教。更荒诞的说法是,若想还天下武林一个安宁,须得从内部瓦解魔教。柳成舟虽受慕容献荼毒,却仍不改初心,反利用慕容献,上位当了魔教教主,想从内部改变魔教,所以柳成舟即位之后,血重楼虽与各方势力偶有冲突,但伤亡却大大降低了,这正是柳成舟变革魔教的开始,所以才有了这魔教非魔的怪诞说法。
可就是这样荒诞的臆测,支持的人却愈发多了起来,当时苏毓冷笑置之,只觉众人皆是糊涂至极,哪成想今天,自己引为挚友的方有为亦与那些无脑之辈不谋而合,教他心里百般滋味陈杂,隐忍阴郁的面上也难得的多了丝生动。
方有为疑惑:“魔教非魔,正道不正?”
苏毓点头,方有为不禁大笑出声:“这些话真是耐人寻味。”方有为干脆大方承认:“此去北上,我还真得再见一见顾小友。”
苏毓心道果然如此,他执着问到:“你这又是何苦?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奇闻异事供你取乐?”
方有为摇了摇头,笃定到,“苏兄,还是不一样的。我好奇他们所谓的生贷系统,好奇他们的每一个任务,也好奇如今他已是彻彻底底的叛徒,又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他能让我的绘本更加曲折离奇又动人心魄,这是我毕生所求,你能明白吗?”方有为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毓,又觉得自己这样殷切的目光太过沉重,他扬起笑又道:“不过苏兄若是不愿去,我也不勉强。”
苏毓本就阴郁的脸此刻更是纠结,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被利用着实迈不过去那道坎儿,一方面他似乎也能理解方有为这种心态,自顾萧死而复生,几乎每一次江湖上的大事都有他参与的轨迹,若真是因为这个系统,那方有为追着他跑是正常的。可他自己只想扬名立万,摆脱曾经的阴影,活得能有个人样,他欲言又止,迎着方有为的目光,那双眼睛,简单又纯粹,是苏毓永远没有的东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拍了拍方有为的肩:“你说书赚盘缠靠谱吗?”
这偌大的江湖,只有两件事让他挂念,一是功名,二是朋友,而方有为正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方有为自信满满道:“我虽然武功算不得大乘,但说书,您就瞧好吧。”
七日之后顾萧收到了方有为的回信,说是再过一个多月,正是赏梅的好时候,方有为托他向百花宫主要两张请帖,顾萧大喜。
再三日后,顾萧跟着柳成舟到了血重楼,再见这湍急河流,顾萧心里感慨万千,柳成舟见他这一路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提议去幽州城逛一逛,顾萧自然点头答应。
他们到的时候还是上午,集市上很热闹,逐日与不寐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便半路自个儿回血重楼了,慕容献生了大半个月的气,一到幽州城便拉着聂问行不知所踪,星月乃是女子,说是要置办些私人东西不便一起便与他们分别了,寒雨与火正两人说要一起去好好逛一逛,柳成舟自然也不好挽留,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便只剩下了柳成舟、顾萧、花海棠与冥夜长老了。
冥夜话不多,走在后面给花海棠提着她一路买的各种小玩意儿,花海棠咕哝道:“反正也不是花自己的钱,不心疼。”
柳成舟猛地回头,几乎吓飞了花海棠三魂七魄,“我也没买多少…”
“我记得你跟玉兰关系还算不错。”柳成舟眨了眨眼,花海棠吐了吐舌头一脸乖巧应道:“尚可,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