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献双目赤红,已经抽出折红,红色的鞭子围着他,犹如一条狰狞的毒蛇,扭动间隐含疾电,柳成舟看着他,声音却更冷了:“你之于我有养育教诲之恩,若要动手,我不会还手,但今日我亦不会退让。”
聂问行眼看着矛盾越来越深,不禁头疼,他抓住了折红,上面本就有剧毒,但他却好似一点也没感觉,用力一扯道:“你清醒一点。”
眼看聂问行的手被毒腐蚀,开始露出皮肉,慕容献失了底气,收了鞭子,拿出解毒的东西敷在他手上,但慕容献显然不想善罢甘休,“你一意孤行我管不了你了,但我告诉你,你别想一辈子护着他。”
方振衣听着有些别扭,开着窗,夜风有些冷,他又止不住一连串的咳嗽,几乎眼前都在冒着星火,这不是个好兆头,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迎上楼下慕容献含着刀光剑影的眼神,似乎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前魔教教主得罪了,但此刻他是病入膏肓的病人,只能牵起嘴角惨淡一笑,柳成舟挡在了他面前,那声音冷得慕容献陌生,陌生的让他颤栗。
“你为何连个手无寸铁的人也容不下?”
慕容献虽然怀疑方振衣来路不明恐有变数,需要提防,但也不至于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但今日柳成舟的态度让他窝火,他本就不是什么正道中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要守,喜欢便留着,不喜欢便杀了,他活到现在都是这样过来的。慕容献冷哼一声,拖着聂问行往马厩走,“跟我回血重楼疗伤,眼不见心不烦。”
好歹算是劝住了,聂问行松了口气,也不好拒绝慕容献的好意,只是有些歉然地看着柳成舟,柳成舟冷硬的脸没有一丝波澜,走也不留,慕容献咬了咬牙,拉着聂问行跨上马,竟转身没入黑夜,柳成舟捏紧了手心,决绝地转身进了客栈。
走得远了,慕容献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居然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外人忤逆我,翅膀真是硬了,我若再出手帮他,就是我下贱!我犯病!”
聂问行不以为然:“要不再改改?回头骂着自己。”
慕容献气结:“你……你就打小偏心他,拉偏架你最在行!”
聂问行没想到引火烧身,有些无奈:“他是小辈,你还真要计较不成?”
“哼,我等着他阴沟里翻船,这几十里辖区,一个病秧子也敢来,能没有几分本事?你就跟着我看好戏吧。”
这个道理柳成舟不是不懂,他走到方振衣落脚的单间前敲了敲门,方振衣很快将门打开,脸上挂着笑:“恩……成舟,怎么还不休息?”
柳成舟往屋内踱去,方振衣也没阻拦,他一路走到窗边,轻瞥了一眼:“听多久了?”
方振衣有些不好意思道:“差不多全程吧。”
柳成舟却也没有为难他,自顾自地落座,“我闻到你身上有返魂香的味道,是什么病,竟已到了这地步?”
方振衣本不想开口,但柳成舟的目光很是明亮,照的他心里也明亮起来,“前些年去山上采药,不小心摔了下去,几根树枝贯穿了我的心口,虽没有让我立刻毙命,但刺穿了心肺,加上当时下了大雪,救治不是很及时,如今也只是拖着不死罢了。”
柳成舟忽然问到:“痛吗?”
方振衣脸上有一刹的空白,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柳成舟便又问了一次,“痛吗?”
方振衣绽出一个浅浅而忧伤的笑容:“自然是痛啊,但当时我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本以为会慢慢流干血而死,但大雪冻住了我的伤口。”方振衣眼神有些失焦,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我当时已经冻得对温度失去感知,渐渐觉得热了起来,想爬起来,稍稍一动,却是痛彻心扉,我就只能躺着看那满山的树,没有星星的夜,直到后面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方振衣解开衣带,将胸口的布料敞开,在他的左右两胸要害处,都有一块不小的旧疤,等他将上衣拉得更开,将后背的长发捋到胸前,后背也对应着两道不规则的疤痕,的确是贯穿伤。
柳成舟关了窗,声音也柔和了些:“你这身子不宜吹风,快把衣服穿上。”
“恩公见笑了。”方振衣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目光却盯着柳成舟,“我听说你师兄也曾坠崖,浑身经脉尽断,肯定也很痛吧。”
柳成舟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轻叹一声:“抱歉。”
方振衣摇了摇头:“不必致歉,我已经咳咳!咳……放下、下了。”
显然是之前的风摧残了他的病体,方振衣咳了几下,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从前他都是能咽便咽下去,今日却鬼使神差地吐了出来,鲜血顺着捂住嘴的指缝流出,染红了他还未完全系好的衣服,滴落在他半敞开的胸口上,柳成舟见状,立即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递给他,叮嘱到:“把我给你的滋补丹吃下去,在这里等我。”
方振衣点了点头,看着柳成舟如一阵风消失了,整个人便有些兴致缺缺地倚在门口,用手帕慢慢擦着指缝和嘴角的血。青蓝色的手帕染上血瞬间变得污浊,方振衣却在上面闻到一股好闻的熏香,应该是跟柳成舟衣料上的香味一致,他忍不住多嗅了几遍,呢喃道:“真好闻……可惜了。”
柳成舟去而复返,端来了一盆热水,里面放着帕子,他拧干了递给方振衣,道:“热水洗洗,然后早点休息吧。”
方振衣受宠若惊,没想到柳成舟竟肯为他打水,他接过帕子,将脸埋了进去,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好像再次闻到了那股好闻的熏香,令他枯死的心脏,愈发快速地跳动起来,方振衣洗了脸,便坐到了床边,眼里含着光:“其实……我不是要西下,我是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悄悄地死去。”
柳成舟搓洗着帕子的手一顿,不解问到:“为何要寻死?”
方振衣堆起一个惨淡的笑容,“我都这样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通常来讲,柳成舟并没有太过多余的良善之心,可能是面前的人有着和师兄类似的经历,也可能是他长得太过人畜无害,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让他在自己面前死去,定会心怀愧疚,柳成舟摇了摇头:“你都没有活过便死了,岂不是白活一遭。”
方振衣眼里氤氲着泪雾,随着他勉强笑起来更是惨然,“可我已经快活不成了,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不是会采药?想必也会制药吧。”
方振衣点了点头:“其实我与百善庄颇有些渊源,承蒙老庄主厚爱,得了不少点拨,在医术上也是小有所成,只可惜落魄至此,救人者不能自救,只能靠这返魂香吊命,是不是也挺可笑。”
柳成舟眼神一凛,忽而欺身过来,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像一头危险的猎豹,“那你可知醉梦生这一味草药?”
这样近的距离,方振衣连大气也不敢出,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白得骇人,柳成舟却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冷冽的眸子像冰一般将方振衣锁住,方振衣喉咙好似被扼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紧张得咳嗽起来,脸色更是白了七分,他咽下血,偷偷觑了柳成舟一眼,却正好撞进柳成舟那双冷厉的瞳眸里,像是瞬间攫住了他突突跳动的心脏,他捂着嘴,发出嗬嗬的艰难呼吸声,整个人在这样骇人的压迫下,变本加厉地咳嗽起来,几乎是昏天黑地,眼前明灭不已,方振衣有些萎靡地推了推柳成舟,却整个人失去力气,晕倒在了柳成舟怀里。
柳成舟扶着人,脸上的冷有皴裂的迹象,他将人抱到床上掖好被子,打算让人今夜先好好休息,路过柜台时,却看到上面有一本小册子,他将册子小心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手隽秀小楷,非常工整,上面抄写的都是些伤情的打油诗。
柳成舟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墨迹还很新,看上去应是近日所写,[嗔痴难戒,慧极必伤。]柳成舟猛地合上册子,将其放回原处,吹灭了灯,离开了房间。
方振衣在黑暗中幽幽睁开了眼睛,手贴上了左胸,眼前却是柳成舟刚才抱他上榻的情形,剧烈快速跳动的心脏让他的呼吸粗重,脸也红润起来,方振衣双手捂住脸,却盖不住脸上颇为酸涩无奈的笑,君子应当有成人之美,他这些不合时宜的心思应当如烟消散,这样对大家都好。
方振衣没想到不过片刻,自己便露了马脚,引得柳成舟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他拿起笔,却迟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最终他又躺了回去,宽慰着自己,他与青莲本就是些钱财交易,他已经按照要求等到柳成舟并把他往云鹜山庄引去,后续如何,便与他无关了。既然合作已经终了,那他跟着柳成舟,也不过是他自己的事!方振衣睁着眼,柳成舟的脸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或许柳成舟一开始救下他,就只是想从他口中打探消息而已,是自己自作多情,陷入泥沼无法自拔,又拙劣地露了马脚,方振衣郁郁地闭上眼,也不知明日,柳成舟将会如何逼问他。
一大早,方振衣便被敲门声吵醒了,他有些忐忑,根本没想好怎么面对柳成舟,却也不能让人一直敲下去,只好披了外衣起身开门,门外来的却不是柳成舟,方振衣又不免感到失落,他端详了这人一阵,昨夜是见过的,应当是柳成舟的暗卫。
“我叫索月,奉魔刀之命,护送方公子离开。”
方振衣失落更甚,比起被逼问,被人忽略却更让他难过些。索月见这病秧子几乎完全忽视了她,便不满地拍了拍门板:“没问题的话,收拾收拾便跟我走吧。”
方振衣点了点头,他的东西收拾起来简单又快,没一会儿便好了,临出门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你们教主呢……他不是说要同我一起西下?”
索月倒是没防着他,如实告知:“教主知道我会护送你走,便一个人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