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内,庙宇虽小,却五脏俱全,中间有固定好的铜炉,里面煨着炭火,让车厢内都暖和了起来,两排位置中间还有块隔板,平日里都收放在车厢壁上,放下来后,便可以当个小桌,放上三两糕点,再将窗帘半卷,就可以边吃边赏雪了。
这些狗都十分灵性,也不用索月一直看着,她便添了些北地烈酒,好像几人只是简单的出门旅行,兢兢业业地介绍道:“前面就是幽州城最出名的琥珀湾,一到凛冬,水面结冰,透过几乎透明的冰层,可以看到许多锁在里面的游鱼,就像被树脂封住的昆虫凝成的琥珀,待到初春冰雪消融,它们才能得到安宁,沉寂进河底深处。”
而此时河面上有许多猎户穿着冬衣,在冰面上凿出一个个小洞,缩着身子想挖出里面冰冻的鱼儿,还有的人因为寒冷,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饮着烈酒,大家都不慌不忙极为和谐,有种与世无争的怡然。待到车轿驶近,这些人便一齐站起,对为他们带来福祉的楼主行着最高的礼仪,方有为见这一切都十分新奇,不禁抓着索月问东问西,诸如除了这赏梅大会,北地可还有冰雪盛会?亦或者有无其他风俗,在吵闹声中,琥珀湾已经到了脚底,冉冉升起的旭日,金光万丈,刺破洁白云层,投射在冰面上,晕出璀璨瑰丽的七彩光晕,风声渐小渐无息,凝滞不动的各色游鱼构造出一座令人惊叹的海底水晶宫,若不是车轿仍在前行,顾萧几乎以为时间都被这无法言喻的美景绊住脚步在此停驻,随着太阳不断上升,他们驶入雪山,缭绕的雾气飞逝而过,红日映照其中,给雪山也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如同天神织就,波光粼粼,流光溢彩,即便是富极绚丽的云鹜山庄也自弗不如。
顾萧原本心如止水,此刻也不禁惊叹这人间仙境。也不难理解玉兰一贯保守的做派——若有谁让这人间仙境蒙上了战火,便是十恶不赦万死难辞其咎。
“前面就是雾凇观日峰了,极寒天在日出之时,爬上山顶,偶尔便能见到太阳被一圈炫彩的光晕环绕,天现三日,又犹如一只巨眼凝视着这琥珀湾,凝视着这世间的一切,什么俗事纷扰、前仇旧怨,在那双伟大的眼睛凝视之下都无足轻重。我曾有幸见过一次,你无法用言语描绘那种震撼,当地人称它为苦佛之眼,在它的注视下,三跪九叩到玉女峰的山脚,如果最绚丽的一缕光落在了你身上,你便能跨过苦厄…”
但今日他们并没有遇上苦佛之眼,驶入雪山后,琥珀湾的余流蜿蜒蔓延将观日峰截做左右两端,而两侧歪扭的树木都附着雪白晶莹的树挂,犹如玉树琼花,微风吹拂之时,银丝闪烁,美不胜收,虽是凛冬百花谢尽,却有十里不败琼花,顾萧不禁端起了小桌上的烈酒,浅尝辄止,抿唇回甘,随着车轱辘碾过碎雪,漫进深林中,傲霜花凋落,雪絮当空而舞,正是落花飞雨伤春去,垂首惊觉冬犹在。
索月见他看着冰花出神,便放低了声音,“到了玉女峰,便是到了百花岭。之后我便无法再陪同诸位了,还愿诸位此行顺利,平安归来。”
车轿颠簸了几下,已经开始往山上行走,顾萧猛然惊醒,便见天地之间一座只余雪白的山峰耸然而立,莹莹珠光闪动如同美玉,让人爱不释手,却又遥不可及,它是那样的神秘与纯洁,与它的名字相得益彰,茫然的白似能涤净一切,就连他们行驶的痕迹也很快被掩埋,恢复最初的静默疏离,好似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玷污神圣的化身,连心灵上那微末的喧嚣都平息了下来,让人只一味地膜拜她的圣洁,如果雪山上有一位神灵,那么她一定宿在这玉女峰上,用最纯洁无垢的雪裁做衣裙,餐风饮露不食五谷,与人世纷扰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来朝者攀上顶峰也摸不到她迤逦的裙边,她与这山一样高高在上,美丽不可方物,神圣不可亵渎。
可笑的是,偏偏在半山腰,顾萧与赵长黎狭路相逢。
按理说本该顾萧这小辈前去问候,但他只静静观赏着圣洁的雪山,赵长黎却有些不悦,他撩起窗帘,一眼就看到了顾萧手里的酒,他清了清嗓子才道:“顾贤侄好雅兴,此等美景,有酒作伴,更是快活赛神仙,真是让人羡慕。”
听了赵长黎这明显是讨酒的话,顾萧一向温和的脸人畜无害地笑了笑:“赵大庄主什么美景美酒没见识过。”说罢便把杯中烈酒倾倒进了雪地里,赵长黎脸色变得铁青,没想到顾萧居然一点情面也不讲,当场给他脸色看,他略有些恼地敲了敲自己身前的小桌,幽鲵便也端来一壶酒,倒进觞中呈给赵长黎。
赵家的奢侈不用多说,赵长黎掂着手里的云纹玉羽觞杯,此羽觞是用极好的青玉雕琢而成,器型工整,云纹简洁洗练犹如一笔勾勒,可见其工艺精湛,这酒也是贡酒九酿春酒,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喝得上的,赵长黎轻蔑地笑了一声,有心败顾萧的兴致道:“这玉女峰输昆仑之巅一寸险绝,亦输华山几许孤傲清丽,只有这无瑕的白稍入人心,勉强可拿来佐酒。”他举起名贵的羽觞杯笑着敬了顾萧一杯,酒液干净透明,一股醇厚如兰花的香气飘入鼻尖,入口更是甘甜鲜美,令人齿舌留香,不禁想再饮一杯,赵长黎拿锦帕擦了擦唇角,准备看顾萧脸上精彩的表情,哪知道顾萧转而吃起了糕点,嘴里的还没咽下去,便囫囵答到:“这不如那不如,我看赵大庄主最不如是回你的云鹜山庄。哦对,天这么冷,这九酿春酒若不温一下再喝,小心伤了脾胃。”
赵长黎气得将羽觞杯重重拍在了小桌上,本就是一块木板简易搭成的,遭他这么一震,立即碎裂开来,桌上的玉酒壶掉落在车厢内碎了个稀巴烂,赵长黎没好气道:“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幽鲵手指掐进了掌心,面上毫无波动,蹲下身子去拾掇车厢里的碎片,赵长黎借此出了口恶气,这才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继续道:“来这里自然是有事要办,我看顾贤侄也不用这么阴阳怪气的,都是明白人,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血重楼总不能让你一个外人顶着,自己偷偷在背后捣鬼吧,柳教主呢?还请让他出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