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后续的记忆又变得模糊,等他醒来时怒蛟正在皱着眉对着镜子笨拙地处理伤口,听到逐日的动静也只是不屑地挑眉,逐日有些紧张,看怒蛟的表情,他昨晚绝对是做了什么让对方厌恶的事,但夜晚的记忆总是容易在失控后断片,逐日只记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有人愿意倾听。
而期待能被满足是极其可贵的事,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逐日显然不想失去这根救命稻草,讨好地凑上去给怒蛟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开口:“师父,我们昨晚……”
“什么也没有。”
怒蛟冷起脸来,实在是十分骇人,逐日见过不少次,大多时候都是他做得让对方不满意,所以这份害怕更是根深蒂固,他没有勇气再问,只能退而求其次道:“这次能与师父重逢我真的好高兴,柳教主曾有意透露过他并不介意你们当年的‘背叛’,毕竟你们是死士,无论如何都要履行老教主的命令,但旧人已逝,恩怨两清,血重楼广纳贤才,我希望这次事情结束后,师父能跟我回楼里去。”
逐日觉得自己这一番肺腑之言多少能打动一下怒蛟。但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提议在怒蛟看来是在瞧不起他,怒蛟也不在乎伤口是否有处理好,猛地穿上了衣服,逐日有些无措,看着怒蛟阴沉的表情瞬间就把还想再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师父这样黑着脸看他真的好可怕!让他想起在血重楼被训练的魔鬼日子!
怒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我不需要柳成舟或者慕容献的恩赐。”
“教主不是那个意……”逐日噤了声,此时怎么解释怒蛟也听不进去,刚才师父冰冷的眼神吓得他背后直冒冷汗,现下还是先缓和气氛比较重要,南下明珠苑他有的是时间软磨硬泡。
怒蛟哼了一声:“没用的废物。”
逐日无所谓地笑了两声,怒蛟以前没少这样说他,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只要没有达到要求,怒蛟的脸上就没有晴天,但该说不说…他虽然怕,但却很能适应,而且这样的师父总让他觉得十分强大可靠,令人安心到忍不住想依赖。
收拾妥当以后,他们一行人继续南下,顾萧昨晚被迫听了几句,但什么头绪也没有,想吃瓜的好奇心被吊得煎熬不已,目光在逐日与怒蛟之间来回切换,怒蛟饶有趣味地漾开一个笑容,“怎么,昨晚没睡好?”
顾萧掩饰地摇了摇头,吃不着瓜让他有些精神不振,只能问正在驾车的苏毓到:“照这个速度,我们到明珠苑还要几日?”
“不出意外的话是六日。”
他们一共弄了两辆马车,一辆用来安置方振衣,花海棠在车厢内随行看护,方有为帮忙驾车,而一辆则是他和怒蛟还有逐日、苏毓在使用,顾萧撩起车厢上的窗帘,似有感应一般,花海棠也掀开了帘子,两人隔空相望,花海棠露出堪称甜美的笑容,冲顾萧眨了眨眼,顾萧看得愣了一瞬,怒蛟挤了过来道:“下午你要代替方有为驾车了吧?这可是个费力活儿,趁现在休息一下比较好。”
花海棠气得鼓起了脸颊,她都还没跟顾萧说上两句话呢,这个烦人精老是来打搅他们。
但怒蛟的话有几分道理,顾萧点了点头便一脸歉然地拉上了帘子,靠在车厢壁上假寐,怒蛟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逐日看在眼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渐渐涌了上来,他揉了揉额头,起身倒了些水喝,却越喝越渴,焦灼难耐的情绪让他开始发热,他捏紧了茶杯,怒蛟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将目光移开,“这是怎么了?”
逐日克制道:“可能没有休息好,有些乏了。”
怒蛟冷哼一声:“如果是想逃脱苦力活儿的话,这个借口是不行的。”
逐日苦笑一声:“驾车而已,我还是能应付的。”
在这个车厢里待下去也是自找没趣,逐日便撩开帘子去了车厢外与苏毓并排坐着。
沿途的风景千篇一律,逐日心不在焉,他努力回想他跟怒蛟发生了什么,却毫无头绪,想了半天,只有一句话回荡在他脑子里。
-师父喜欢他那样的人?
逐日抿了抿唇,虽然他忘了师父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无论怎么看,师父都对顾萧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
他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总觉得刺眼得很,无事可做便坐立不安,只好提前与苏毓换岗驾车了。
今日的落脚地与昨日的不同,血重楼南下扩张时,沿途设有许多关隘、旅店,这也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今日住的便是他们自己的地方,自然也不像昨日那般局促,除了方有为需要照顾方振衣外,他们各自都有一间房。
逐日想来想去都还是回想不起昨夜的事,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去询问怒蛟,他收拾妥当后敲响了怒蛟的房门,没想到怒蛟竟然将他拒之门外。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隔着一道门,怒蛟冷厉的声音其实有些失真,逐日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怒蛟对他这般闪躲。
虽然是隶属于血重楼的歇脚处,但毕竟有人巡逻,他在门外说什么都不方便,更何况这种事怎好在外人面前说,逐日软了声音,甚至多了丝哀求:“师父…能让我先进去吗?”
“以你我这样敏感的身份,同处一室极为不妥,事实上我们无甚机密,你有什么事,就在此处言明便是。”
怒蛟的声音仍是疏远得厉害,逐日觉得自己心像被针扎一般,所以其实昨夜的某些时刻一闪而过的画面都是他的妄想,师父其实打心底里厌恶他这个罪人。可……他无法接受!他的心不受控制地颤动得厉害,心悸,恐慌,窒闷,他无法挣脱这种让他不安的情绪,难道连他唯一的亲人都不能包容原谅他、为他分担吗?这样他将永远也无法解脱…永远!
逐日难掩失落,恹恹地轻喃:“是我冒昧打扰…抱歉。”
逐日麻木地转过身,他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可笑的期待,也恨自己的软弱,他无法孤身走出这个泥沼,他仅有的这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活着、重来一世又能干什么!
他还没跨出去脚,身后的门却猛地打开了,怒蛟脸色十分难看,瞄了一眼四周,似乎血重楼巡逻的人并没有经过这里,他一把拉着逐日进了房间,嘭地关上了门。
刺耳的声音震得逐日耳膜都隐隐作痛,但他却不敢说什么。
怒蛟压抑着火气低吼抱怨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样子,废物……我教你的东西你是一点都没有学会!”但他的愤怒又远不止来自于此,更让他恼怒的是,他明明告诫自己要与逐日划清界限,他却一次又一次打破底线地心软,他的行事标准似乎在因为逐日一降再降。
逐日垂头丧气:“正因为如此,时至今日你仍然是我师父…”
怒蛟瞪着他,看到逐日这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窝囊样心火又浮了起来,没好气道:“我没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徒弟!有什么事赶紧说完走人。”
逐日咬着唇,最终还是问出了萦绕在自己心中久久不能消散的话:“师父,你是不是喜欢顾萧?”
竟然又是因为这种无聊透顶的事,心软的自己简直愚蠢至极!怒蛟沉着脸冷酷地下逐客令:“问完了吗?问完了就滚出去。”
逐日抓住了他的手,有一股莫名可怖的执拗:“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
怒蛟挣了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挣开,他的确对顾萧有浓厚的兴趣,但他这种亡命之徒说什么喜欢,更何况顾萧早就已经有了互相喜欢的人。他都要被这与昨晚几乎无二致的荒诞场景逗笑了:“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
“也包括我吗?”
怒蛟突然意识到,他如果还像昨晚那样回答,也许会重蹈覆辙,只能皱着眉违心否认:“没有。”
逐日猛地捏紧了他双肩上的骨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支离破碎,他明明知道答案!可他还是不死心,是他自己非要追问到底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希望,可他无法停下,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他感觉自己的心口破了一个大洞,谁也无法填满,反而洞口越裂越大,疯狂吞噬着他的一切,他歇斯底里地问:“为什么?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吗?你说过以后要由我继承你的衣钵不是吗?我是这么的敬你、爱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为什么?”
怒蛟疼得呲了呲牙,伸手想将逐日的手掰开,但那双手就好像嵌进了他的骨头里,他怒骂道:“滚开!你反了天了!”
逐日不甘心道:“所以你也讨厌我是吗,你也跟他们一样,希望我永远消失是吗…”
“够了!你发够疯没有!”怒蛟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掌心已经带了三成内力,扣住逐日的手往下拉,但逐日仍旧抓着牢牢不放,然后撕拉一声,从肩上开始,他这大半身的料子都作废了去,露出了背上殷红的绷带。怒蛟喘着粗气,他不明白,如果逐日只是为了说出来好受些,他已经当了一个晚上合格的倾听者,他们不该再有过多的牵扯,更遑论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逐日这个疯子!真是…伤口疼得他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
更疯的是逐日干脆拽开了他的腰带,将他另一边的衣服也撕了个干净,怒蛟忍无可忍,摸出绑在腿间的匕首,刺向逐日的心口,那一瞬间,他的确是动了杀心,但逐日仍旧与昨夜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一双漆黑如深潭的眼睛溺满了绝望,就那样不声不响地等待着他的裁决,就好像自己已经辜负了他的期待,遍体鳞伤,万念俱灰…匕首终究歪了一些,扎在了逐日肩胛骨处,他甚至连痛苦的呻吟都格外地压抑,比夜里流窜的风还要轻,高大的身躯只在怒蛟刀尖下微微战栗。
疼痛激发了他的疯狂,彻底点燃了他根植在内心深处想要毁灭自己的欲望,逐日扣着怒蛟的手将匕首狠狠按下去,几乎将自己捅了个对穿,事不关己一般捏着它拧了半圈,他冷汗涔涔,却笑得癫狂不已,鲜血无声地从伤口处奔涌而出,如同一汪泉水,涌进了怒蛟的指缝,但它们有温度。
逐日拉着怒蛟不让他逃离,热切地凑了上去,眼神里都是凌乱的疯狂:“他们都喜欢这样在我身上开洞,捅过之后就会开怀大笑,师父也会开心吗?这样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够了!你个疯子……”怒蛟第一次生出些许恐惧,他越想抽出手,越是被逐日加倍用力握住,鲜血便越涌越多,而面前的人就越是痛得颤抖不堪,越是笑得猖獗疯狂,疼痛成了他寻找快意的手段,那些畜生在黑夜里褪下人皮,逐日便在黑夜里凌虐自己无法解脱的灵魂。
“师父你在害怕吗?不用怕,这点小伤不会死的,我还可以取悦你更多…”
疼痛让逐日有些脱力,他干脆带着怒蛟的手一起将匕首拔了出来,伤口没了堵塞,血更是不停地往外涌,逐日踉跄地靠在了怒蛟身上,温驯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师父…我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不是你说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惩罚我吧,我愿意赎罪……只要你还能看着我,对我有哪怕一点点、就一点点的偏爱!我就知足了…”
如果他们仍旧势不两立,而他也没有见到那个故人,他可以一直当那个无欲无求的工具,只为血重楼出刃,可这一切就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风雨,他回想起了当初的一切,又遇到了这世上唯一偏爱他的人。
至少曾经,怒蛟对他的偏爱很明显。
他孤苦无依流落街头,是老楼主带回了他,十二三岁的年纪才开始学武,早已过了最佳年纪,他远比同龄人落后,而老师的耐心其实很少很少,竟都用在了他身上。他拼了命地学,只为了得到老师的一句夸奖,更甚者,怒蛟明明说过,只有自己算是得到了他的亲传,从此以后怒蛟不再是大家的总教司,是他心里认定的唯一的师父。
为什么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戏耍他——自幼失怙、师友离散、爱而不得、受尽冤屈凌辱毫无尊严地死去…连名字都在嘲笑他,如此残破不堪的人生,他就像踽踽独行的游魂,只有无法忍耐的疼痛能将他缚于人世,亦或是他求而不得的,某个人的偏爱,才能让他燃起一丝挣扎的星火…没有人会奉献他的爱给一个疯子,怒蛟不会,也没有别的第二个人会,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冰凉的液体打湿了怒蛟的脖颈,他抿着唇,手上的匕首仍旧淌着血,不停地滴落在他的脚边,温度早已冷却,跟身上的水一样的冷,他沉默地松开手,匕首滚砸到在地板上发出声响,怀里的人神经质一般瑟缩颤抖,怒蛟几乎是发了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脸顷刻便肿了起来,血也从他嘴角渗了出来,可见这一耳光有多狠,但却无法打醒他此时此刻的鬼迷心窍。
成为强者的第一要素便是需要摒弃累赘的情感,仁慈、善良都只会是刺向自己的利刃,这一点他从入了血重楼便一直铭记于心,可他却没有办法,无论告诉自己多少次,他都没有办法放着逐日不管。
而懦弱卑怯的始作俑者却依然惊惧地埋在他胸前啜泣。
怒蛟抓着逐日后背的衣服,艰难地扯离附生在自己身上的‘菟丝子’,沉默寡言循着记忆找到止血散为他处理伤口,而逐日只默默地受着,即便怒蛟的动作算不得温柔,他也没有痛呼出声。
怒蛟一面看得火气上涌,一面又告诉自己,逐日这是病了,疯得很明显,他还没有从当年的创伤里走出来,一到夜里就变得惶惑不安,怀疑自我,需要有人不断肯定他的存在,若放着不管,他迟早迎来自我毁灭。而南下硬闯明珠苑还需要逐日的帮助,自己这个便宜师父偶尔也需要尽一下教导弟子的责任,先把他的命吊住,往后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怒蛟有些自嘲,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被自己的徒弟逼到这种地步。他从来没有哄过孩子,也没有哄过女人,他空空的大脑实在没有什么主意,只能悻悻道:“刚才的话都是骗你的,师父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的徒弟呢。”
还好他谎话信手拈来。
逐日这才有了一丝反应,抬头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怒蛟,怒蛟心虚地清了清嗓子道:“但是,如果你老这么寻死觅活,我是真的会厌烦,不要消耗我的耐心。”
逐日大喜过望,立即应道:“是!师父!”
他是最擅长当好一个乖徒弟的,绝不会让怒蛟有一丝一毫的心烦。
逐日又是给端来了洗漱的热水,又是给怒蛟捏肩捶腿,怒蛟过久了自给自足的日子,突然被这般照顾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淹没在了逐日等待夸奖的殷切眼神中,欣然接受了徒弟绵薄的‘孝敬’,神情颇有几分愉悦:“还不赖嘛。”
怒蛟是极难夸赞人的,即便以前在血重楼,他因着起步就落后于人,日日苦修,找同门不停切磋精进,可谓是进步神速,都难得怒蛟一句夸赞,但今日的怒蛟好像有些不一样……逐日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脏砰砰直跳,比平常快了许多,有一种死而复苏的愉悦。果然,在梦魇缠身后重新见到师父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真正重生的日子要到了。
逐日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主脑会选择自己,他恨那些把他推下地狱的人吗?或许是恨的,但更多的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愚钝,若他早就发现了月儿的异样、若他早日离开、若是那夜他更加警戒、若是他少些年少轻狂……结局都不会如此惨烈,他虽然□□已经重生,却无法改变过去,甚至都无法自救,亦无法自戕。
他知道依附于某个人的偏爱是愚蠢的,可当他得到时,他高兴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水温渐渐凉了,亦或者逐日的手渐渐热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手指从脚踝一路往上,抚摸着怒蛟腿部的肌肉曲线,渴望就像藤蔓攀爬着长得愈发旺盛。怒蛟本来闭着眼享受,这一瞬间立马睁开了眼,逐日期盼的眼神与他根植的戒备撞在一起,怒蛟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该给些甜头得以掌控这只野兽?但他一想到逐日疯狂得近乎要把人吞噬的吻,便有些烦躁地咬紧了后槽牙……逐日的抚摸像是蚂蚁在爬,让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思绪持续混乱,只能略显狼狈地抬起脚不想在这诡异的气氛里多待……………………
……………………他似乎想起来了昨夜的一切,他有些摇摆,不敢直视怒蛟,他害怕看到怒蛟此刻的神情,他也害怕这样奇怪的自己,他只能逃避。怒蛟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犹如醍醐灌顶,其实想掌控这个人方法应该很简单。
“很想要?”怒蛟使了些力气,…………………………,………………,他终于松了口:“师父……不要。”
但怒蛟踩的更过分了些,…………………………,矛盾塞满了他身体的每一处,他握着拳头,无助地颤抖着。
“你的身体比较诚实一些,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也可以取悦你。”怒蛟放软了声音,贴着他绷紧的头皮,…………………………,“怎么…做,要我怎么做,师父?”
-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