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枫本欲再说些什么,但此时也不好开口,只能坐到床边运起内力按照方振衣所说依次点穴。方振衣也没闲着,他拿出毫针飞速地找准穴位扎针,几番下来,大汗淋漓,连脸都白了不少,黎清枫见他十分勉强便道:“你说穴位,我代为施针吧振衣。”
方振衣摇了摇头,坚持着直到扎下了最后一针,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他呼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晕眩,黎清枫连忙扶住了他,有些情难自抑地将方振衣往怀里拥着,方振衣烫着一般将人推开,见到黎清枫脸上略显受伤的神色讪讪道:“师兄应该马上就会醒过来了。”
随着方振衣的话音落下,黎斐君抖了一下,整个人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黎清枫连忙倒了些水递给他,“师父,喝点水吧。”
黎斐君显然并没有完全清醒,他看着黎清枫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接过水喝了一口问:“你怎么在我房间?”
他自顾自地看了一圈,随即有些惊讶:“这不是我的卧房!清枫你这是何意!”
黎清枫立即道:“师父,您得了失魂之症,老庄主将您带到此处修养,是振衣替您施针,您这才醒过来的。”
“振衣?”黎斐君愣了愣,有些迟钝地顺着黎清枫的视线看过去,入目的是一片血红,红色的衣裳像是浸饱了血一样鲜艳,日日夜夜出现在梦魇中的脸苍白非常,黎斐君手抖了抖,水杯滚着落到地上,摔出刺耳的声音,更是吓得他一颤,黎斐君满脸惊惧之色,指着方振衣道:“你是人是鬼?!不对…不对!你已经死了!你应该死了才对!”
黎清枫脸上难掩诧异,对师父的话充满了疑问,但他只能耐心安抚:“师父,您睡糊涂了,振衣没死。”
哪知道黎斐君听了更是害怕,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便捡了床上的两个枕头向方振衣砸去,方振衣也不躲,挨了第一下,身体几乎摇摇欲坠,抓住床幔才堪堪稳住,黎清枫心乱如麻,挡在两人之间,挨了第二下,黎斐君见自己的徒弟护着对方更是怒道:“你别拦着我!我要除了这恶鬼!”
黎清枫不好伤了师父,挡来挡去甚是狼狈,他实在忍无可忍,低吼道:“师父!你清醒一些,振衣他不是恶鬼,他是人!”
黎斐君瞪圆了眼珠子,脸都急红了,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既然他还没有死,那我就再杀他一次!”黎斐君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朝着方振衣扑上去,好在黎清枫眼疾手快点了黎斐君的穴,这才消停下来。
“所以你来是为了当年的旧事?”黎清枫擦了擦脸上的汗,几乎已经明白了黎斐君刚才的话,脸色有些难看。
黎斐君还在嚷嚷着要杀了方振衣,黎清枫听得心中更是烦闷,想将他打晕过去却被方振衣阻止了。
方振衣走到黎斐君跟前,黎斐君看着这红衣艳鬼,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浓,要不是动弹不得,此刻怕是要缩到角落里躲着去。方振衣几乎已经不用开口求证便已明了,他看着黎斐君,只觉得胸中闷塞拥堵得厉害,几乎要喘不上气,但他掐着手心强撑着,字字泣血,潸然泪下:“师兄,当年真是你要置我于死地吗?”
黎斐君听了又疯癫大笑道:“没错!是我!都怪你太优秀了…黎家不需要外人!哈哈,我是对的!你这厉鬼若要索命,尽管来便是!”
黎斐君亲口承认,更是往方振衣心口插了一刀,他再也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一软倒了下去,黎清枫接住了他,轻轻摇了摇,低声叫着方振衣的名字,可是方振衣已经陷入了昏迷,任凭他怎么叫喊都毫无反应,黎清枫又急又怕,总觉得怀里的人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他一边揽着方振衣一边点了黎斐君睡穴将他仔细安顿好,又叫醒了丫鬟让她们仔细照顾黎斐君,这才火急火燎地抱起方振衣一路疾行到了匡添福的院子。
“添福!今日你去的是什么客栈?”黎清枫一边敲着门一边问,匡添福还未睡熟,听了动静立马起身点起了灯披了件外衣打开了门,看到昏过去的方振衣之后吓了一跳,黎清枫神色焦灼催问道:“他下住的客栈在哪儿,速速带我去!”
匡添福睡意全无,点了点头,快速穿好了衣服打着灯就要带黎清枫去,黎清枫又连忙提醒:“带上我的药箱,快!”
匡添福连忙背起箱子,一路跑着替黎清枫引路,直到了客栈。半夜这般大的动静,顾萧立马醒了过来,悄悄到了走廊间往一楼看去,这一看更是惊讶,那不是方振衣和匡添福吗!
顾萧下了楼,立马问到:“这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去查看方振衣的状况,却被黎清枫护在了怀里躲了过去,顾萧这才看清来人,虽然仍旧摸不清状况但顾萧还是客气地拱手道:“医圣前辈,我是方振衣的朋友,他这是怎么了?前辈可否替他看看?”
“带我去他的房间!”黎清枫早就气度全失只余焦灼,顾萧也不敢怠慢,领着黎清枫到了方振衣的客房,这才看到晕倒在床边的方有为,有些尴尬地将方有为扶到桌边叫了好一会儿才喊醒。
那边黎清枫已经将方振衣放到了床上,紧抿着唇,一伸手,添福便自觉将银针放到他手心,只见黎清枫手稳如磐干净利落地一针针下去,方振衣却毫无反应,而这师徒俩之间没有一句话,一个只管递针擦汗,一个只管下针,屋子里静得几乎只能听见呼吸声,看得顾萧分外紧张,手心都在出汗。
方振衣的情况一直都不太好,这次好不容易醒过来,又有了返魂香,本以为可以撑上些时日,没想到几个时辰不到,人又晕了过去,顾萧发现他胸口沾了不少血,不知道是病发所致,还是受了内伤,他捏紧了拳头,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祈祷对方不要有事。方有为清醒后看到这阵仗也是不敢出声,一起守在了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黎清枫才停了针,添福仔细地替他擦去汗,默默整理起药箱,方有为实在是憋不住了,忙问道:“医圣前辈,我小叔叔情况如何了!”
上一届武林大会黎清枫并没有去,但思寤峰时却是见过他俩的,倒也不陌生,他愁眉不展,摇了摇头道:“他这是急火攻心,普通人尚且需要好生调理,他底子这么差,我实在是说不好,如果卯时还不醒,怕是……回天乏术。”
“什么!”方有为呆愣地扶着桌沿,有些无法接受。顾萧连忙道:“我们这儿还有一些返魂香,可否能用得上?”
黎清枫听了大喜过望,“快快拿出来!恐怕只有这个能吊住他的命了!”
顾萧不敢怠慢,便将今天拿到的返魂香给了黎清枫,黎清枫这才舒了口气,顾萧见他忙活完了,这才试探道:“医圣前辈,我朋友这是怎么了?之前还好端端的。”
黎清枫面带犹豫,最终只是摇头,“没什么,我同他说了些往事惹他不开心了。”
但方有为是明白人,他知道小叔叔此去必是为了当年的真相,他忍不住道:“小叔叔是不是见到庄主了?”
黎清枫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一丝被戳破的慌张,他故作镇定:“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要实在好奇,可以等振衣醒了,自己去问他。”黎清枫收拾着药箱道:“他暂时保住了性命,再过小半个时辰应该就会醒了。”
既然黎清枫自己上门了,顾萧连忙抓住机会试探:“多谢医圣前辈救了我的朋友,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黎清枫略微一想自然便知道所为何事,只道:“如果是为了进明珠苑,我只能帮你们试一试,师父顽固,断不可能让外人进入明珠苑,祖父年事已高,早已不管俗事,成不成且看天意。”
虽然还是不能直接进明珠苑,但黎清枫愿意帮忙游说,也是不小的收获。顾萧脸上不禁露出喜悦之色:“那就麻烦医圣前辈了!”
按理说方振衣昏迷在床,自然应该是方有为这小辈在榻边伺候,但黎清枫主动揽去了职责,一是自己是大夫,若有什么变故,他也好第一时间救治,二是他与师叔多年未见,也是小辈,照顾方振衣也是应该的,方有为虽然担心自家小叔叔,但黎清枫的话也是有理有据,便同意了黎清枫在屋内照料,他现在头还有些晕,便想着先休整一下,与苏毓一同回去挤着一间房凑合了。
顾萧等人也陆陆续续散去,黎清枫让匡添福自己回去,此时屋内仅他和方振衣两人,他这才吩咐小二打来了热水,用拧干的帕子在方振衣苍白的脸上仔细擦拭着,像是在爱抚一件珍宝,他看着方振衣几乎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容颜,不禁有些唏嘘,没想到他们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只可惜没多长时间,方振衣便睁开了眼睛,刚看到这床时他还有些茫然,不禁问到:“这是哪儿?”
黎清枫将帕子晾在盆沿,将他扶着坐了起来回答道:“你气血攻心昏过去了,我就让添福把我带到了你下住的客栈休息。”
原来是回来了。
方振衣双眼无神,看一切东西都很是淡漠,黎清枫看得心疼,又道:“你累了,先好好休息吧。”
方振衣摇了摇头,自从知道黎斐君是这样看他之后,他突然对一切都失了兴致。他本就活得落魄,也早就厌烦了这样的生活打算自我了结,不过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变故才硬撑到今天,如今解蛊的法子他早就有意传于花海棠,当年的事,他也知道了真相,人生已无憾事,非要说的话,就是有点可惜没有见到柳成舟最后一面,不过这都是他单相思,徒增烦恼罢了。
黎清枫摸不准他的意思,只是想着此时他心里应是难受,便道:“既然不想睡,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就在附近有个规模不错的夜市,听说很是热闹。”
方振衣本来不想去,但想着这可能是个溜走的好时机,便点了点头,黎清枫面上开心了些,扶着方振衣下床,方振衣也没推辞,穿戴妥当以后,跟着黎清枫出了客栈。
不过数百步,夜晚原本寂静的街道就热闹了起来,张灯结彩的,吆喝声也不断,方振衣随便看了看,有卖小吃的,也有卖药材的,还有些寻常的酒和胭脂等等,就是一个小市集,没什么新鲜的,但黎清枫有些兴奋,拉着他看东看西,一会儿又是捏泥人,一会儿又是皮影戏,一会儿又是猜灯谜的,乐此不疲,方振衣一直也没有找到离开的机会,甚至因着人多,黎清枫担心他身子虚被挤着,还牢牢把他牵着,方振衣抽了抽手,黎清枫干脆十指相扣,笑着到:“你现在是病人,我可得照顾好你,不然交不了差。”
方振衣欲言又止,黎清枫拉着他兴致高昂地继续逛,一直到整条街都走完了,来到了河边,那些猜中灯谜的人手里有几盏赠送的花灯,此时都放进了河里,河面上飘着数十盏造型各异的花灯,很是漂亮,黎清枫看了也有些跃跃欲试,只是颇为可惜的是,他们猜完了灯谜并没有要花灯,这会儿想许愿还得先弄盏花灯才行。
黎清枫不太想回去,脸上多了丝遗憾,方振衣见他如此向往,便主动道:“我看旁边摊位上直接有卖的,我去买些吧。”说着他就要抽手离开,黎清枫却暗暗扣紧道:“我和你一起去。”
知道黎清枫是为了看住自己,方振衣也懒得多言,便点了点头与黎清枫一同来到了摊前。
那老板也是眼尖,一下就看到方振衣与黎清枫十指相扣的手,挂上招牌笑容道:“二位可是要求姻缘?”
黎清枫愣了一下,没有说话,方振衣想了想便道:“对,求姻缘的,求平安的也给我来一盏吧。”
黎清枫忍不住问:“这是给谁求的?”记忆里方振衣对这些玩意什并没有太高的热情,现在居然一下要了两个。
“给我的一个朋友。”
黎清枫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便也要了跟方振衣一样的两盏花灯。方振衣带了一丝笑:“我是人之将死,想求的多了些,你怎地也这般贪心。”
黎清枫看着他,眼神里难掩灼热:“只为一人,算不得贪心吧?”
旁边的店主看着这两人嘀咕,还没见过这样的,他见两人没再说话便道:“二位可要提什么字?”
方振衣点了点头,拿摊上的毛笔沾了点墨。这摊主也算是有心,这花灯嵌了金丝,准备的墨也是一种金色染料,写上去之后十分和谐,旁边还有点燃的灯展示,在暖暖橙黄光中,这浅金几乎与光融为一体更是和谐。
方振衣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字样,他的左手还被黎清枫扣着,不免有些失笑,便问道:“你可要写什么?”
黎清枫换了左手拉住他往自己怀里靠,右手捏住方振衣还握着笔的手,方振衣有些不适,皱了皱眉:“这是干什么?”
黎清枫道:“借你手一用。”
方振衣张了张嘴想拒绝,但黎清枫已经拉着他的手落笔:弱水三千。
老板在一旁看得是抓耳挠腮,十分想八卦,可惜没多久他们就去了河边,缓缓将花灯放入了河里,精致的花灯顺着水流一路下行汇聚到河心,便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方振衣才轻声道:“忘了我吧,你值得更好的。”
黎清枫别过脸,权当没听见,“回去吧,也不早了,该休息了。”
方振衣点了点头,轻轻将黎清枫拥进怀里,黎清枫身体抖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想伸手回抱方振衣,方振衣却抓住他毫无防备的空档,点了他的穴道,有些歉然地松开人:“这里是百善庄的地界,你不会有事的,我走了,别来找我,让我一个人安静地长眠吧。”
“不!振衣!别走!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要这样!”黎清枫失控地大喊,惹来了不少旁观的人,可方振衣早就不在乎了,黎清枫眼见着方振衣就要离开,不禁拔高了声音:“我会救你的振衣!我带你去明珠苑,那里一定有能医好你的法子!你不要做傻事!振衣!你回来!”
方振衣摇了摇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