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留步。”来人声音冷淡,几乎听不出语调。
方振衣听到熟悉的声音,手握紧了些,蓄势待发。
“我不想与师叔交手,还请师叔成全。”夜色下,黎修然一袭黑衣,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围观的人瞬间如同炸了锅一般,毕竟在这里,黎家一家独大,医圣、医仙这样的人物那是家喻户晓,从来都是他们求着医圣、医仙看诊的,还没见反过来有医圣、医仙请不动的,围观的人不禁越发好奇,交头议论着各种离奇猜测。
方振衣并不在意这些人怎么看他,他也没有那闲工夫替黎家操心名声,但他动手以一对二,怎么看怎么吃亏。方振衣收了手,攒了些笑意看着黎修然,主动示好道:“修然,好久不见了。”
黎修然行了一礼,将黎清枫的穴道解除道:“师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且随我来。”
方振衣无奈,不辞而别的计划落空,沉默不语地跟着黎修然到了一间僻静的茅草屋里。
黎修然点了灯火,屋里亮堂了不少,方振衣才得以看清这屋子里的陈设,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四张凳子外,空空荡荡,他擦了擦凳子的灰落座问到:“有什么话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黎修然一撩下摆单膝跪地,行了一礼,面有愧色道:“师叔,当年的事是黎家对不住你,我不敢求你原谅,只想着当面给你道歉。”
方振衣懵了一下,赶紧将人扶了起来,有些无奈:“这事儿跟你们这些小辈有什么关系,你何必这样。”
黎修然显然性子执拗,为这件事懊恼许久,他铁了心不想起来,跪得笔直,方振衣托不起来,实在没辙,有些无奈地冲黎清枫使了使眼色,哪知道黎清枫也如法炮制,半跪了下来,“振衣,当年是我懦弱。”他似乎还没有从失去的恐惧中完全抽离,颓丧着脸,“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会救你的。”
起先方振衣是有过期待的——期待自己能够恢复到健全的身体,回到最初的起点,行医救人,周游四方,列记作传,偶尔闲来也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作一游侠客,而不是靠蛊一次次地燃烧生命来获得短暂的恢复如初,再被更疯狂地反噬鲸吞。起先他对明珠苑抱满了期待,但黎斐君的绝情狠狠掐灭了它,他颠沛流离给赵长黎做事,浑浑噩噩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想要解脱之际,柳成舟又给了他一次希望…但如今,当年的真相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他不想死,可活着又拥有什么?他没有亲人,即便与方有为有些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磋磨,已经疏远了太多太多,而他视为家人的师父见死不救,即便知道他在云鹜山庄也多年不曾寻他,他认作兄长的师兄更是要置他于死地,他一面理解黎斐君忌惮自己是理所应当,一面又心寒数年来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比起他黎家的继承权,这些情谊都不值一提,而自己走投无路时,堂堂医仙拒不见客,医圣也只能悄悄为他诊治,他牵挂的、在意的人,心里都没有他的位置,他活着亦或者死了,对谁也不重要,而进入明珠苑是那么的渺茫,或许明珠苑也没有救他的法子,他就这样自生自灭不好吗,他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方振衣眼里的光早已熄灭,他漫不经心地回:“我只是一个外人,不用麻烦你们这么费心,我也活累了,就这样吧。”
“师叔!”黎修然喝止:“你怎么会是外人!”
“难道不是吗?”方振衣反问:“师兄不让你们进明珠苑救我,那师父呢?他若想进明珠苑,谁人敢拦!终究是因为我不姓黎罢了!”
黎修然道:“不是的!阿祖不是你想的那样!”
方振衣摇了摇头,事实就摆在眼前,自从他知道真相以后他就只有无法化解的惫累,很想狡猾地一个人离开,什么也不用干,什么也不用想,就这样了此残生。
黎清枫捏紧了拳头缓缓道:“也许现在说出来你已经不会再信了,但我不希望你连阿祖对你的情谊也怀疑,这对黎家来说是彻头彻尾的丑闻,你想毁掉黎家我也毫无怨言。当年的事是这样的…你一心醉于医理,不通人情世故,那场比试很多人都觉得你会赢,毕竟很少有人医术能比得过你,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因为采药需要离开本家,这是唯一能下手的机会。为防意外,师父告诉我们他悄悄派了人对你进行跟踪保护。”
方振衣睁大了眼睛,黎斐君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
黎清枫道:“保护你的一共有4个人,都是黎家本家三等医师,一等一的好手,最终却只有2个人活着回来了。”
方振衣一头雾水,有些不敢相信:“我没有遇到别的人!”
“他们指认你因为采药心切,中了幻毒,以为他们对你有威胁,不听解释,用岐山教最出名之一的夺魂蛊杀了其中两人…”
方振衣激动地站起来否认:“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黎清枫拉着他安抚他坐下继续道:“如今我自然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了。但当时按照黎家的规矩,你会被逐出百善庄,挫掉浑身筋骨血干而亡,但阿祖将这个丑闻压了下来,他十分伤心,生了场大病,没多久就退位让贤了。师父继位后,勒令全庄不许再提及你的一切…而后你伤重昏迷是附近的村民带你来问诊,师父下令不许接待,我终究是过不去自己这道坎悄悄为你诊治,可我问起那时候的事,你却一点也不记得,之后你接受不了自己的状况…”黎清枫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给自己种下了祭幽蛊,不辞而别,阿祖他确实没有再找过你,即便后来我们都知道你在云鹜山庄,我去见证武林大会时也没有办法不顾一切地去见你,我不是没有觉得过当年的事有蹊跷,可那两个幸存的人没多久就留下遗书自杀了,说自己受不了你下的石头蛊的折磨…一切都死无对证,要不是今夜与你一起去见师父……我恐怕一辈子都会活在虚伪的真相里。”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方振衣,可他是黎家人,他无法违背祖训,也无法开口提出让方振衣进入明珠苑,从那之后,师父甚至也不让他和修然进入明珠苑,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方振衣,即便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打探方振衣的消息,但走到如今这地步,他与方振衣却是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