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早晨五点四十二分。
通常情况下,这个时间点的旧街区一向宁静。
然而今天,巷子里来回穿梭着身着警服的N市公安。
梁家大门敞开,上上下下每一间房里都装满了人。
铺着碎花布料的柜子上,怀抱苹果的小熊再也无法等来它的主人。
沈清站在玄关处,凝视着手里的相框。
里面是一家四口的合照。
拍摄时间久远,照片有些微微泛黄,但一家人的笑脸始终灿烂。
旁边高高的猫爬架上,金色小猫躲在挖空的树桩里,一双圆圆的翠绿色眼睛跟着陌生警员来回移动,十分警惕。
经检验,那颗被梁屹扔过来的人头的确属于□□。
和其他尸块一样,□□的头部也曾遭受重创,颅内甚至还有一根长达十公分的银针。
人头同样由福尔马林浸泡并冷冻储存。
昨晚陈煦刚拿到时并未想太多,只当是天气原因,以及他刚打过一架体温升高,所以才会觉得布袋又冷又硬。
直到梁屹和越泽走后,他打电话让人来取头颅时才发现那布袋正往下滴水。
很显然,这东西刚解冻。
现今N市夜里的气温还不至于把室外变成天然冰窟,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梁屹和越泽将人头打包,一路冰冻送到梁家。
二,人头本来就放在梁家,梁屹昨天就是为了取走它才回来。
相较于第二种猜测,前者的可能性较小,因为警方根本就无法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所以他们压根没必要冒险转移。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足以说明梁家具备藏匿和储存人头的条件。
因此,陈煦立即向上级申请搜查令。
他无法忽视越泽的那句“我们一起创造的第一个作品”。
刚开始,他并不相信梁屹会与这案子有关。
他是什么人陈煦很清楚,他绝对不可能参与其中。
但当他对梁慈说出那些极度伤人的话,以及听到他说“亲手结束一条生命”后,陈煦动摇了。
承认杀人也许是为越泽所逼迫,那与梁慈决裂呢?
那足以将她万箭穿心的字字句句,难道也是形势所迫吗?
到底出于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才能让他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行为。
他要走,完全可以直接离开。
陈煦不会开枪,梁屹一定也知道他不会。
他本可以全身而退,却偏要在走之前对自己的妹妹狠狠刺下一刀。
那可是他唯一的亲人!
为了她,梁屹付出了多少,陈煦都看在眼里。
如果他连梁慈都不在乎的话,那么他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陈煦都不会觉得奇怪。
也许他只是想保护梁慈呢?
就像那些毫无逻辑的电视剧里演的,用尽最伤人的话,来让她远离自己,远离越泽。
这想法就如同陈煦手中攥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不能断。
陈煦紧紧握着这微弱的希望,却还是调出了赵菲□□失踪期间的值班记录。
还好。
他松了一口气。
赵菲和□□失踪那天,梁屹在局里。
但他又忍不住开始猜测,或许这是他刻意创造的不在场证明。
毕竟若是越泽的话属实,那他们就是团伙作案,梁屹完全可以在非执勤期间参与虐杀。
那是个小长假,足够他下手。
不,不能这样。
陈煦拼命遏制内心越发茂盛的怀疑。
那是他多年好友,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怎么能怀疑他?
可他知道,这就如同他们当时调查越泽一样。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它变成参天大树。
他希望能找到线索,却又不愿这线索出自梁家。
他迫切地渴望得知真相,却又惧怕这真相他无法承受。
他看着梁慈。
她的眼眶红肿,浅色的眼珠四周围着一条条血丝,眼下淤积淡淡青色,嘴唇发白,看起来十分憔悴。
——她哭了很久,陈煦知道。
她大概也和他一样,几乎整夜未眠。
“陈煦哥哥,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你知道的,我哥哥他绝对不会做那些事!”
梁慈不断掉着眼泪,声音沙哑:“肯定是越泽逼他的,那些话,那些话绝对不是他的真心话,我才不会信……”
陈煦给她擦脸,纸团堆了满满一桌。
他的右手被梁慈紧紧握着。
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梁慈指尖的冰冷和掌心的温热正矛盾地交织在一起。
他能看到周围来往的警员,能闻到他们身上毫无温度的金属气味,也能听到沈清放回照片时相框与柜面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