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门第一楼的二楼临窗雅间,方明远坐在主位,崭新的警队小队长制服在灯下泛着靛青光泽。
他摸了摸领口新别的铜质徽章,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方队,恭喜高升啊!”方过先举起杯,有模有样地叫了方宁远一声方队。
围坐在红木圆桌旁的警员们纷纷举杯附和,恭喜声络绎不绝。
“恭喜方队升任侦缉三队队长!前途无量啊!”
“恭喜恭喜!”
方宁远连忙起身,双手捧杯:“宁远的今日离不开各位同僚的扶持与照应,在这里也敬各位同僚一杯。”
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
方过又给方宁远斟满酒,义愤填膺道:“宁远这次能升职,全凭真本事!缴获的那批走私云土,如果流通到市面上去,不知要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众人点头称是。
“整整二十箱上等云土啊,”其中一个年龄较长的警员压低声音,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要不是宁远觉得那码头货仓有问题,悄悄盯了三天三夜才发现猫腻,眼疾手快冒着风险按下那批包装成茶叶的云土,这二十箱货第二天就要分销到全国去了,啧啧,这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个警员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眯起眼睛:“也是方队敢拼敢干,换作是别人,知道那码头是杜三爷的地盘,知道有猫腻也不敢怎么样啊。”
“管他是谁的地盘,”方宁远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身在其位,应谋其事,必尽其责,身为警察,就该惩奸除恶,什么二爷三爷的,我眼里只认王法二字。”
“说得好!”
“我就是欣赏方队的这份骨气和正直,来来来再敬方队一杯!”
方过执筷的手一顿,提醒道:“不畏强权,刚正不阿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圆滑世故,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方过和方宁远是同乡又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他的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
在这鱼龙混杂的京城里,要不是方过陪在他身边,多次提点他,并在他冲动之际及时劝阻,拉他一把,方宁远都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方宁远耿介刚直,方过则圆滑世故,看似截然相反的性格,却形成了奇妙的互补,彼此信任,彼此契合,让他们的情谊愈发深厚。
说到底,二人骨子里都秉持着同样的良知与正义,只是处世方式不同罢了。
方宁远也知道方过是为自己好,也不觉得在这个场合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妥,点点头:“我明白。”
二人杯子一碰又满饮一杯。
酒过三巡,席间正酣。
忽听一个警员“咦”了一声,指着楼下道:“那不是冯耀吗?”
众人循声纷纷看向窗外,只见楼下大堂里,冯耀身着墨色团花缎面长衫,正领着个青年人缓步上楼。
那青年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袭青色长衫衬得身段格外清瘦,面容白净,眉目乖顺,行走间衣袂轻摆,颇有几分书卷气。
一个警员眯着醉眼,突然压低声音,啧啧一声,带着些感叹:“也不知道又是从哪里掳来的面嫩后生。”
“听说前不久冯府新纳了房四夫人,看来就是这位了。”另一个警员一脸的八卦。
“男的?”有个警员惊讶道。
那个一脸八卦的警员嘻嘻了笑:“可不。”
几个警员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方宁远听后,目光随意地往下一瞅,等看清他们口中说的四夫人的模样时,突然神色一正,手上的筷子啪一声拍在了桌上。
其他人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转头问:“怎么了?”
方宁远握了握拳,眸色明灭,神色复杂。
方过却从中看出了点名堂,又去看了看那个冯耀身边的“四夫人”,眉头也皱了起来,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方宁远会反应这么大。
看那青年人的眉眼模样,与那晚花轿里的人很是相似。
他就是那天晚上他们没能及时救下的可怜人。
方过怕徒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连忙打岔,哈哈笑着:“没事没事,喝多了,来来来大家继续吃菜。”
几个警员笑笑,又推杯换盏起来。
只有方宁远目光久久地追随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今天冯耀带玉声来,是来见几位他的朋友——都是与冯耀交情匪浅的洋行买办、商行老板之流。
听说冯耀新得了个戏子出身的四夫人,这些商贾们早就按捺不住好奇,非要冯耀带出来“开开眼”。
玉声端坐在席间,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冯兄艳福不浅啊,”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纱厂老板眯着眼打量玉声,“这身段,这模样,真是标致,不输京里头的名角儿!”
众人哄笑起来。
玉声低着头,只觉得耳根发烫。
他听见有人问:“听说原是唱青衣的?来一段?”
冯耀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拍了拍玉声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