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玉声咬了咬下唇,缓缓起身。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用赤裸裸的带着欲望的审视目光盯着他。
玉声觉得喉咙发紧,镇定心神,迫使自己不去理会这些下流的目光,缓缓吟唱出声:“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一段毕,掌声四起。
八字胡的纱厂老板很欣赏玉声般,将一杯烈酒敬过来,玉声为难地看向冯耀,冯耀却微眯着眼没有阻止。
玉声便将酒杯接过来,一咬牙仰头将所有酒水全都饮下。
他为了护自己这把唱戏的好嗓子,从来不喝这些辛辣的酒水。
这一杯下来,呛得他咳出了泪,他咳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又引得周围的老爷们哄笑连连。
玉声心里一阵阵苦涩,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圆滑漂亮地与这些个士绅富商们周旋。
冯耀像是炫耀自己的一件极上乘的珍藏般,红光满面地说这次来的匆忙,下次叫玉声扮上扮相,好好再给各位唱一段。
玉声面上乖顺地笑着应下,袖子的手却暗暗握紧,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的血肉。
后来,玉声借故离了席,来到外面透气。
他独自站在一处走廊的雕花木窗前。
窗外华灯初上,街市上行人如织,小贩的吆喝声、黄包车的铃铛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可这喧嚣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传到他耳中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他以为他进了冯府能为自己谋求一条出路,他还沾沾自喜冯耀对他的偏爱,为了给他出气,连伺候了他这么多年的三夫人都能说赶就赶出去。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也不过是冯耀掌心里一件漂亮的玩物,或者说连一件漂亮玩物都不如,毕竟真心喜爱的东西,有几个人会舍得拿出来给别人随意亵玩呢?
他不过是换了个漂亮囚笼继续身不由己罢了。
等哪天冯耀对他厌倦了,也能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把他丢出去吧。
玉声啊玉声,不要忘了你来京城的目的。
你可不是来当什么四夫人的,能不能得到冯耀的专情与爱根本不重要。
你只要拿捏住他的欲,叫他沉沦于你这具漂亮的身,要他对你欲罢不能,就够了。
情,爱,多么美的东西,你也配拥有吗?
或许以前也曾怀揣过憧憬的,只是那时候还太小太懵懂,在明白情爱的滋味之前,那份憧憬就被负心汉碾了个粉碎。
最后只剩下无尽的仇恨和空洞。
缺了的那一块,冯耀填补不了,谁都填补不了。
那就空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吧?
玉声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准备回包厢,继续去唱那出纸醉金迷、自欺自人的戏。
他慢慢往回走,刚转过拐角,却冷不防撞上一个人。
他的脸颊被对方肩膀上金属的肩章硌得生疼,而后便有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不腻不熏,反而甘醇沉冽,带着独属于青年男子的阳刚蓬勃,侵略性地裹挟过来。
玉声好像惊了一下,连忙捂着脸颊后退一步,与面前的男人拉开距离。
玉声的眼神慢慢上移,看到眼前的男人身量极高,一袭笔挺的靛青色警服衬得肩线如刀裁般利落。
领口的铜质纽扣严丝合缝地扣到喉结下方,肩章在肩上熠熠生辉。
再往上,便是男人轮廓分明的脸,被走廊上的琉璃壁灯照得半明半昧。
就是这抬眼间,撞进对方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眸。
他剑眉星目,模样硬朗英俊,带着点不苟言笑的感觉,看过来的眼神却格外柔和,声音也似春风般轻温,语调里是满满的歉意,他说:“抱歉。”
玉声连忙摇头:“是我没注意,撞了你,该是我道歉的。”
对方却坚持道:“不,是我的错。”
玉声心中一动,总觉得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警官的话语里似带着弦外之音。
还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总觉得,他好像认识自己。
于是玉声露出一个滴水不漏的笑,礼貌地问:“这位警官,我们认识吗?”
方宁远想了想,那晚那样混乱的情况,他应该连自己的模样都没看清楚,所以此刻与他面对面才没有认出他就是那晚拦住轿子却见死不救的警察。
他们的相遇或许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又怎么谈得上认识呢。
所以方宁远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