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甄剑说到做到,在殷毓眼神和动作的督促下,只好即刻开讲。
可当他刚说出主人公的名字和身份,就被殷毓伸手打断。
“你等等。”青年白皙修长的手差一点戳到甄剑脸上。
甄剑顿住,把喉咙里的话音咽下,脑袋往后挪挪,偏头绕过殷毓的手去看殷毓的脸。
“怎么了?”他如是问。
殷毓拧眉沉思片刻,忽然又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话本子。
他在甄剑惊奇的眼神里,边低头翻开书,边道:“把你那副土包子表情收起来,本少爷怀里揣本儿书怎么了。”
“没有,”甄剑好笑道:“某种意义上觉得你很强。”
“那是,少爷我本身就很强。没见过少爷出手吧,但凡少爷我出手,就那群小喽喽,我一刀一个两刀两个,比切菜还快。”
殷毓边翻书,边胡说八道,他看了几页,忽然抬头问道:“你刚刚说的话本故事,不会是锦州流传的这本前朝公主和振国将军的爱恨情仇吧?”
“……”
甄剑听着殷毓胡说八道还在笑,当听见殷毓第二段话时却顿住,不嘻嘻了。
这小子怎么每天什么都不干还能有消遣,什么都知道的。
甄剑目光随着殷毓疯狂戳的手指,落在话本子封面上:
“这个,你看。”
青年手指在封面上停住,有点泛红的指尖硬邦邦戳在封面大名上——《霸道将军爱上我之我是前朝公主》。
“……”
甄剑斟酌了一下语言:“我觉得这名字跟我下午听到的故事版本可能不太一样。”
殷毓愣住,把书翻的哗啦啦响:“怎么可能不一样,我让东风问过了,这个话本故事在锦州很出名的。我手里这个还是贵宾无删减版呢。”
甄剑看着那封面上滑稽的女人,张嘴,又闭嘴。
好,他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殷毓目光扫过甄剑的神情,联想到这本书的名字和封面,话到嘴边硬生生一拐,他也觉得不太妥。
于是只好直奔主题:“好,我们先不看,反正是这故事就行。”
青年“啪”的一声,雷厉风行又将书本合起,放置手边,双眼锃亮的望着甄剑,问道:“所以呢,这个故事你有那里觉得不妥?”
甄剑看着殷毓满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今天非把你当豆子磨干净的神情,心里苦笑一声,认命道:“那个公主,我不懂为何她要殉情。”
殷毓闻言先是一怔,才是吃惊:“这有什么不懂,她爱他,他死了,她随他去了呗。”
“?”甄剑:“你只把它当故事了。”
“?”殷毓:“可它就是故事啊。”
“……”
“好,我安静,你继续。”
甄剑叹气,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当时她的国家内忧外患,为什么一定要随着死人走。哪怕她活着把那叛变之人揪出来,完成复仇呢。”
低声诉说自己疑惑的青年眉头微皱,眼里满是不解,甚至有一丝他自己不曾察觉的不甘。
好像那个在话本故事里的前朝公主此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他共情,又无能为力,只能为其愤愤不平。
殷毓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眼神在甄剑身上停顿打量片刻,在对方挑眉做出不解眼神才移开视线。
真奇怪,杀手谷的杀手头子,竟然不喜欢杀人,甚至心里藏着怜悯和不安。
“所以呢?揪出来之后呢?”殷毓脸上起初的揶揄缓慢消散。
他还以为甄剑不懂的是故事,没想到他不懂的是人心。
人心有什么好揣摩的,都是一样的肮脏无聊。
殷毓心思变得懒懒。
甄剑抬眼:“……揪出来之后,自然是救自己的国家了。”
“可她只是一个公主,她能做的太少了。”殷毓撑着下巴看他。
甄剑在殷毓话音出口时便皱起眉头,他愣是待殷毓把话说完,才硬邦邦反驳道:“公主怎么了,女人怎么了。只要是一个人,想做什么尽情去做便是了,还能有做不成一件事的吗?”
“……?”殷毓被甄剑呛的气笑:“我又没说不行,踩你尾巴了?”
“……没有。”甄剑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激,抿唇又沉默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殷毓挑眉,他原本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但看到甄剑反应,反倒觉得有点意思。
这人怎么只要一涉及自己,就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藏的比鸡蛋还严实,恨不得毫无缝隙,不由任何人闯进去。
“好,就算按你说的,”殷毓不再打量甄剑的情绪,下意识跟着人也正经起来,坐好问道:“倘若她真的做成了,把什么都做到了——不管是揪出叛徒,还是收复家国。那之后呢,之后她该怎么办。”
甄剑被殷毓问的一愣,他一时没想过这个问题,脑子刚反应过来嘴巴早就出了声:
“之后她就是开国女帝,她坐拥天下,权利,金钱,拥有所有的一切。区区一个男人而已,时间会淡忘他。更何况她以后会拥有更多男人。”
殷毓对甄剑愈发好奇。
喜欢逃避就算了,怎么天天杀人的恶鬼头子还心思纯良,单纯如纸呢。
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还是真的凉薄?
殷毓便又顺着问道::“那她的心呢?所有的身外之物她都有了,可她丢了的心怎么办呢。”
甄剑顿住:“什么心?”
殷毓把甄剑脸上茫然不解的神情瞧得分明,心里啧了一声。
这人不是凉薄,是纯不懂,竟然在感情上是个雏儿。
殷毓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竟然轮到他给旁人解释情爱了。
“就是爱啊!”殷毓狠狠叹息,严肃解释道:“就是她爱上将军的那颗心。”
甄剑很快明白过来,抿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人的一生很长,又何必只在一棵树上吊死。”
殷毓本不想过多解释,本来情爱这种东西就是需要自身感受尝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尤其对面还是个犟驴,说一句都要跟他反驳十句的,他可不想对牛弹琴。
可是殷毓看着甄剑认真望过来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啧。”
他叹了一口气长长的气,认命开始对牛弹琴:“你说的很对,一个人的一生是很长,时间足够淡忘很多事情,包括一个人。”
殷毓用指腹摩挲着杯沿,说着说着也入了神,脑海里竟不由分说闪现出儿时同殷安之间的趣事,思绪也不过一瞬间。
他理智很快回归,意识到是在开解甄剑,便又强迫自己收回思绪。
但他到底不能将情绪收放自如。
殷毓把玉骨杯当个玩具在指尖玩弄,继续解释,却似问似答:“但是时间真的足够一个人淡忘她的心吗。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点儿,真印刻上一个人,哪怕被风霜抹去痕迹,也不会真的消失吧。”
“是,她是可以得到所有一切她能得到的东西,权利,地位,财富,甚至于无数的男人。”殷毓只顾着玩弄指尖茶杯,一眼不看甄剑,垂下的眼睫挡住所有情绪。
殷毓一时之间情绪萎靡,连甄剑都察觉出异样。
甄剑下意识皱眉,看着殷毓真的阴郁起来,他这状态不太好,容易引发“固魂针”进入梦魇。
甄剑立马开口想要唤醒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殷毓,可他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为了一个男人就去死,听起来确实让人觉得可笑。”埋头干讲的殷毓又啧了一声:“不过让她赴死的原因又不是因为人。”
甄剑听见殷毓住嘴冷笑,便要开口,刚张嘴,又被对方打断:
“……”
“可倘若她的心早就死了,”殷毓猛地抬头盯向甄剑的眼睛,问:“活着得到一切的,又是谁呢。”
“……”
终于问上他了。
甄剑虽然听了,但是没多大心情去思考,只是半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