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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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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砚转着手上的碧玉扳指,不置可否。

“......之前河道衙门的账目,一应封存好,小李大人会一一清算点查。”

“再过几月便是夏汛,早做弥补,以免因小失大。”

李行冷不防被点到名字,忙拱手皮笑肉不笑道,“下官不才,一切听从钦差大人安排。”

李牧是刑部尚书李行之子,入仕不久,李家依附闻人一党,向来同裴家不对付,这次和他一同下来赈灾,说是历练,除了跟在后头蹭些亮眼的成绩,背后同样少不得盯着他的纰漏错处。

实在是麻烦。

见其中一人还想要说什么,傅云砚微微欠身,直接打断道,“酒饮多了些,诸位大人且容我先去更衣,少陪了。”

见他离去,褚怀生给席间一个香肩半裸的美人使个眼色。

那美人年纪虽轻,却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身段丰润,颦笑皆是风情,真真是个绝色尤物,还未真解语,怀中软玉温香,直教人骨头酥了一半。

姚广知府中的花厕里头是每日供着的鲜切的桃李花枝,傅云砚身子半倚着,身后是玉砌石阶,他上身的圆领官袍一丝不苟,与下半身成了极端的反差。

和这群攻于算计的老狐狸打了半天太极,好不容易尿遁喘口气,可一套拳法没打完他们怎么会甘心,外头趁他休憩,直接挤进一个鹅黄春衫的美人。

花厕上头的雕花窗扇半开着,只见天高云淡,早春晴朗。

傅云砚并非不解人事的纯情少男,这当地一套招待的手段他早已轻车熟路,都在意料之内,不过只分早晚时候罢了。

方才当着李牧,他们自然心照不宣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大动作,此刻便是最好的时候。

傅云砚根本厘不清那些如花一般的娇艳脸孔,还有无数不同境遇的欢好时光,唯一不变的只有美人的乌寰云鬓和千篇一律的诱人眼波。

窗外是杨柳风,春三月。

窗棂悬挂的木牌经风一吹,磕碰在一起,叮叮当当。

江南又是一个久违春天。

他早不见春日,却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无声地享受着身体本能的快乐,像一株角落里阴干的、不见天日的植物。

视线落向窗外,那些纠缠碰撞的木牌,就像他此刻混乱纷杂的思绪。

这种入乡随俗的欢愉早成某种公务中被动的一部分,对他实在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人间乐事。

趁着身下自荐枕席的美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脸上的情欲之色一瞬间淡褪,脑中分神想起宣化帝,还有裴桓临来前的嘱托。

宣政殿议事之后,皇帝唯独将他留下了。

殿内烛火千重,内侍的脸在映照的烛光下晕出几分扭曲的光影。

就在他离开宣政殿没多久,裴桓便派人来传话,说置了家宴,要为他送行。

京城初春时还有些冷,他接过管家递来的氅衣时,裴桓正着单衣在院中修剪一盆半人高的罗汉松,长子裴慎一旁陪侍。

傅云砚轻手轻脚为裴桓把衣服披上,微笑道,“春夏养阳,现在刚开春不久,干爹别着了风寒才好。”

裴桓放下花艺剪,任由他动作,问道,“瞧我这盆景修得如何?”

傅云砚盯了片刻琢磨他的意思,知晓这趟来裴桓必定是有事要敲打他,不卑不亢道,“学生粗陋,从前只知读书,不懂园艺,只瞧这梅子青釉浅盆雅致,您的眼光必定是奇佳。”

园艺审美这些富贵人家意趣的东西需要多年浸淫。

傅云砚布衣出身自然不懂,裴慎站在一旁,看那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人难得喏喏无言,甚至言辞间有几分闪烁的局促,如同寺庙往日受尽香火供奉的漆身菩萨陡然失色,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那些疙疙瘩瘩不与人知的麻痒。

春寒料峭,穿堂风灌进衣袖,侵蚀肌肤的热度,还是冷嗖嗖的。

苍劲的主干虬曲如苍龙探海,疏疏几支斜枝旁逸,皲裂隆起的树瘤之上,附着的叶片泛着蜡色的沉着光泽,夕阳斜照,宛若一盆绿翡。

树影落在院中的石板上,瘦皱漏透,似天然工笔画。

世人都道裴桓汲汲营营权欲熏心,却不想胸中还有这番清贵潇洒的逸致。

裴桓不言,透过这棵清癯的树,一任凉风萧瑟,恍惚又见当日那白衣泠泠的濯璎少年,还有那一身与天争胜的铮铮傲骨。

说起来,这个男人四十余岁登临首辅之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坐了多年,而今才近耳顺,心胸城府之深,无可想象。

傅云砚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只是望着他的目光中多了些许别有深意的复杂。

只见他摇了摇头,淡声说,“从前我亦不好此道。”

裴桓放下花艺剪,交给一旁的裴慎,说罢又道,“文人树,外人看来似有什么千难万难的门道,其实不管多好的树,只要栽在盆中,枝干如何修剪、样式好不好看、有没有什么意趣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它是否如你所愿,长成你期望的样子。”

傅云砚陪着往内厅去,走前又瞧了一眼那修好的树,“物有天性,若百般修剪,最终不如学生所想呢?”

裴桓嗤笑一声,对他的问题不过哂然,“不过一盆松树而已。”

眼看南下在即,裴桓将傅云砚请到家中自然不是为了探讨什么无聊的花艺,厅上摆了平日傅云砚来时总是赞口不绝的菜色,不过三两句,裴桓便将话说得透彻。

裴氏一门与其他几家苦苦经营才走到如今,退一步,便是退一万步,咱们纵然是皇上的奴才和家臣,也要为身后的人考虑,现下宣化帝无心朝政,不思进,不必退,四角平衡,最好无论是谁都不要轻易打破这种平衡。

裴桓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春风得意仕途正顺,这种时候,千万不要犯糊涂。”

临走前,裴桓吩咐管家将那盆他修剪了一下午的罗汉松送到他府上,当然一起送去的还有一份暗花名册,裴桓拍了拍他的背脊,别有深意地说,“望你志气前程无量,同老师一样。”

对此全程旁观二人互动的裴慎撇撇嘴,别过头嘀咕道,“臭不要脸的老头子。”

傅云砚垂首应了声是。

快意潮涨潮落。

波动的潮汐就在快要冲上顶点时,傅云砚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竟挤进一个凤眼微扬的年轻人。

孟玺......

其实风雅居那晚之后,两人只匆匆见过几面。

离开宣政殿时,宣化帝最后说,那个孟玺,或可堪用,用得好便罢,若用不好......

傅云砚的身子微僵,只听身下美人嘤咛一声,似是呛得厉害,抬起一双含满水泽的眼睛。

他紧绷的身躯放松了一瞬,本能地抬手,虎口钳住巴掌大小的脸蛋,将她看进眼中,眼神缱绻,含笑问道,“好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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