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其中几味都是贵重药材,能用这个的……不是高门妾,就是章台柳。”
骆飞雪朝她走近,手指叩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叩到末尾,她抬起手捻起叶莲肩头的一块衣料:“你作丫鬟打扮,却又喝这样名贵的凉药……”
“是他宠爱的通房么?”
叶莲心头一震,嗫嚅着不知如何出声。
她连通房都不是,就是个得了恩幸的丫鬟。这番话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却羞愧得不敢开口承认。
“不是通房……”
叶莲声如蚊蚋,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回道。
“那就是妾了,”骆飞雪放开手,满脸瞧不起的神情,“未成婚前纳妾,还让你穿成这样跑到我面前招摇,李兰钧果然还是老样子,恬不知耻。”
叶莲咬着牙摇头,又否认道:“不是妾。”
“事到如今,你觉得还能诓得了我么?”
骆飞雪冷冷瞟她一眼,看透一切般出言挖苦道:“再得宠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你跑来看我笑话,嘲我日后是个不受待见的正妻,待你色衰爱弛,又是何种光景呢?”
口中似乎有因压抑而咬破的血腥气味,舌尖抵着牙面,从破口的伤处窜出丝丝疼辣。
叶莲觉得好像被一巴掌扇得清醒了片刻,她急切地要辩驳,为自己正名:“我是南园卖了身契入内的丫鬟,身契上写了,我不是别的,就是丫鬟!”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说,她其实都没见过身契的模样。
“丫鬟?”骆飞雪方才趾高气扬的气势忽然消失,变成一种难以置信,“你是丫鬟?”
叶莲垂下头,算是默认了。
“没名没分,只是个……”被李兰钧玩弄的奴婢。
后半段骆飞雪未道出,她脸上浮现出各种诡异的神情,最终化为几欲作呕的模样,青白着一张脸久久不说话。
“你凭什么给他这样对待?”
骆飞雪蛮横地问。
叶莲缄口不答,抓起案上两本被捏得褶皱的书,避开她的目光就要往外走。
“喂!”
骆飞雪在身后叫道。
叶莲冲开门帘,也不顾躲避人群,与人碰着肩逆着逃出青云医馆。
白雪皑皑,鹅毛似的落到她身上,才走出几步,叶莲就已像个两鬓斑斑的垂暮老者,佝偻着身子更不像年轻人。
她行至距医馆数十丈的地方,紧绷的神思随着愈发细密的大雪而松懈下来,但骆飞雪的话仍像根刺一样扎在心头,让她不得呼吸。
回扬州数日,李兰钧从未提起过与她的承诺,她明知自己入南园需待正妻嫁入,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如若给她一个最低贱的通房位份,今日也不至于这么难堪。
但她想要的是真的仅仅是这些吗?
叶莲收起想法,往前大步跨过一道坑洼。
“姑娘,姑娘!”身后有声音由远及近,连着喊了几声后一只手拍过她的肩膀。
叶莲转头,一看是医馆那位守在帘边的侍女,只好铁青着一张脸立在原地等她说明来意。
骆飞雪的话太过刺耳,竟无端引得她生出怒意来。
“我家小姐让我给你送这个来。”
侍女说着,也不顾她的脸色有多难看,拉起她的手摊开,放下一包药材和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
“小姐说‘温里散寒,或许可与凉药相制’,还有她亲自开的药方,你按上面写的抓就是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叶莲压根没底气。在见到那包药时,她心头那点火就烟消云散了。
“为何……罢了,”叶莲吐出一口白气,转而言道,“这些要多少钱?”
天寒地冻,她鼻尖泛着淡淡的红,杏眼眨了眨,往袖中掏取片刻,又道:“我身上没带多少,下回来定一块还上。”
说着就要把几块铜板塞给侍女。
“不用了,小姐说这药送出去,就当结交好友了。”侍女连忙摆摆手,把她的铜板往外推。
叶莲委实不知自己算哪门子好友,但骆飞雪既然豁达到不计较她的身份,她也就无甚可推脱了。
“帮我谢过骆小姐,今日是我唐突,还请她莫要放在心上。”
侍女应下,将手中纸伞塞到她手中后,顶着满头大雪疾步走回。
叶莲撑开纸伞,伞上描有落雪红梅的景象,雪绒落到伞上盖住几分清白。
南园的红梅也应景而开,她穿过回廊一路踏着石子小径走到书房门口,廊下跪坐着数名守炭盆的侍女,栏杆上几乎没有雪色。
她收了伞,在阶上抖落积压的雪,将纸伞置在门边上倚立,放下时目光扫到书案前的李兰钧,他拿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恰巧与她相视。
李兰钧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装作一副认真研读的模样。
“她怎么说?”
叶莲还未走到案前,李兰钧就探头问道,此前故作矜持尽数破功。
她将两本书放在桌上,书角被雪润湿,皱巴巴贴在一块。
“少爷,日后还是不要平白去扰人的好。”
李兰钧眸色一冷,嗤道:“什么意思。她可以四处败坏我的名声,我不可以警告她了?”
“你被她灌迷魂汤了,忽然这样向着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