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剩下的最好的客房。”那老板爬着楼,有一搭没一搭的与男人聊着,兴许生意惨淡的缘故,悬挂的灯笼都没点着,所以他走的颇为小心,缓慢。
裴辛也不搭话。
“林官人留下的银两也不够,但刚刚有人托付过来一个受伤的女子,不如都住在一块,也方便一起打扫。”
还是沉默。老板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把他领进门,退了出去,只剩一盏煤油灯,忽明忽暗,在风中摇曳。
他再次呼唤诺伦,仍是没有回应,突如其来的仿生人,芯片,穿越还有莫名其妙被人错认。这一夜发生这么多事,他自觉早已坚硬的内心,忽也生出几分异样的情愫,竟也睡不着了,只能盯着窗外的明月,想起了李白那首诗,不免揣测起来,这位名垂千古的诗人,是以何种情绪回忆他的故乡呢?心安,怀念又或是如他一样,犹如镰刀割破的画卷一般,一边是骏马踏在花束上斑斓的故乡,一边又是灰雾蔽日昼夜模糊的荒原?
他还曾是个感性的人,爱吃大白兔软糖,在嘴里使劲的吮吸,含的快要化掉了,慢慢嚼碎,他后来吃过很多高端的软糖,但好像只有那种糖,在嚼碎咽尽后,牙缝中仍会留着些残渣,他爱集水浒卡,把街机里的诸葛亮叫吴用,每次他都会操作这个角色,因为能捡起来把别人烧起来的剑,吴用,就是没有用,他果真一直到故乡的街机厅全部倒闭也没有打通关过,心想诸葛亮的老爸真是会起名字的。他还爱抓蜻蜓,爱下水,爱在麦子色的黄昏下嗅着花束的香风。但那个烟波色的故乡像是将他囚禁的羊圈,等他走出那天才告诉他,其实这个世界是残酷而痛苦的。
不,或许是,这个世界是一直残酷而痛苦的。那个白玉制的宫殿上遍布疥鲜,他一开始看到白玉,后来他看到疥鲜。所有被积攒的情绪,会在某一刻无可阻挡的爆发。
童年时,他那个并不伟岸的父亲会让他骑在脖子上,假装自己是一匹马,双手是缰绳,他会仰天长啸,像是在烈日下嘶吼的名驹,又会猛地下坠,像是一匹生性狂暴的烈马,但最终他还是会臣服的低下头,也许是少年丰富的想象力,他总觉得那个佝偻的男人,这时正在用后背并不存在的目光注视着他,并用异样的腔调宣告。
“你征服了我,世界上最难驯服的马。你这个少年英雄!”
他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太能理解那个男人的心思了,兴许他会觉得,自己这么全情投入的情况下,儿子也许就能像别人一样,鲜衣怒马,春风得意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只能给予儿子幻想,没用的男人。
那时候家中是无尽的争吵,他还小不清楚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吵,但两人都有着势必要分出胜负的决心,将门锁死,在哪个逼仄的牢笼里歇斯底里。他开始还能趴在窗台上呼唤些左邻右舍前来帮忙,后来争吵声响起,左邻右舍也都关上了门。他只能留着泪遥望远边的天空。
他希望自己是一只鸟,又或者其他一些什么。自由的神思在天空翱翔,但这逼仄房间的争吵又像风筝的线,将他重新拉回地面。
直到不知是谁养了一条狗,就在大院的树前绑着,它带着永远不会退却的凶狠对每一个路过的人狂吠,但它又实在太弱了一些,被流浪猫抓,被狗追,甚至体型大一点的老鼠都能虎口夺食。
那些争吵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痛苦了,他会隔着铁质的栏杆,与狗对视,透过它琥珀色的眸子,猜测它这样的傻狗会有烦恼么?他竟也觉得自己拥有了朋友,而他们交流的唯一方式是眼神对视。
或许变成一条狗也挺好,它们一起吃,一起睡,他还能保护它不被欺负,顺便一起朝着这并不美好的世界狂吠。
直到某个狂风骤雨的日子,天色昏暗,他踮着脚站在窗前,外面怎么也看不清切,门已被锁死,狗被雨吞没,只有系着的红绳还在雨中摇曳。
他时常会想解开绳子是不是就能得救了?但后来才知道,系住绳子是狗,解开绳子就是狼。那个小家伙,那个他唯一的朋友,在面对它无能为力的风暴时,一定也在愤怒的狂吠。
因为它是一只狼。看吧,他很早就明白了,狮子的朋友只能是狼,愤怒的野兽,是不会被牢笼锁住的。
有一段时间父母似乎已经吵得精疲力竭了,于是很平静的商议着离婚的事宜。
但最终两人还是凑合着过了一生。他明白,两人都是被驯养的狗,不能,也不敢挣脱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