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辛皱着眉将身上的锦绣长袍褪掉,也不顾虑一旁的诺伦,打开独占一整面墙的巨大壁柜,悬挂着一列列整齐的Loro Piana西服。
他还记得刚毕业的时候,他穿着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卡通T恤一家一家的跑业务,被人灌酒灌到胃出血,也要喝下去,交流意向明明融洽,却最终没法达成合作的时候。他还天真的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方案不够完善,直到遇到一位年长的同乡,两人醉着酒瘫软在商k的角落里,男人惆怅的抽着烟。
“裴辛,哥哥给你透个底,这单子你接不下来。”
裴辛迷蒙着眼,晃动的灯光氤氲出琦色的梦,他狰狞的盯着绚丽的霓虹,直至眼前发白,勾勒出遥远的白日梦。他痴笑着看着这位年长的同乡,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含义。
“你太稚嫩了,稚嫩的像个小孩。这些老油子怎么会把生意交给一个穿着卡通T恤,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的孩子呢?只会把你吃干抹净后一脚踹开。你要比他们强,即使只是看起来,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让你骑在他们脖子上。”男人看看旁边仍在舞动的同事们,掐灭烟屁股,把摇摇欲坠的裴辛扶正“这些招待的钱估计是你借来的吧。后续两天的行程不要跟了,省点钱。”
裴辛那股子坚持了许久许久的气仿佛一下子散了,鼻子像塞了些什么,晃动的灯光球有些刺眼。
他咬着牙置办了一身看起来就昂贵的西装,于是就有了第一笔业务。
但时至今日,与政商要员交杯,与投资伙伴谈笑风生,他仍会顶着微醺感,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在绚烂奢靡的霓虹灯中,回忆起曾一无所有的荒原。他的脚下遍布尸骸堆隆起山丘,俯瞰过去,只有霜雪掩埋的枯草。
真是寂寞啊,这样的日子。
偌大的衣帽间像是迷宫,他穿梭在其间,轻车熟路的取出一件Loro Piana的定制西服。
他现在越来越钟情于这家意大利的服装品牌。骆马绒的面料触感细腻,上身舒适,并且不张扬。这一点尤为重要,极简的设计根本无法猜测出它的价格。他像只蝴蝶一样穿梭在酒会之中,目睹一个又一个合作伙伴朝他友善微笑。
现在再也没有人看不起他的质朴了。他想要的始终只有这些简单的东西,一点钱,一点尊严还有一点点爱。
但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从他失去那个简单梦想的时候。堆砌的尸骨被雕刻成他的王冠,远天传来风铃声,是凄寒荒原永不停歇的霜刀。
那个身穿卡通T恤的少年始终站在无人的荒原上,孤愤的朝他的嘶吼。
“去吧,去成为狮子!”
他狭隘的人生终究只有一条路可走,作为猎物被吃掉,或者,成为狩猎者,在鲜血荆棘的高台上举起王冠。
他坐回到办公桌前,坚持了一天一夜的手机此时还剩下一格电,五十多条未读信息和十几条来电,让他有些头痛。
可订阅的实时新闻率先吸引了他的目光,裴辛眉头一挑,望向始终沉默的诺伦,口中带着一丝质疑“经济危机?”
“嗯,还有远东的战争…”仍是那副甜美的女声,但随着自主程序的自进化,她的表情也没有那么失真了,环顾着偌大的办公室,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裴辛身后,哪里的窗户敞开着,寒峭的冬日无风,在外裸露的支架上也栖息着一只寒鸦,用锐利的喙整理着身上的羽毛。人类把乌鸦的羽毛称之为不洁之暗,可在她多光谱成像的机器眼中,却是瑰丽如梦幻的彩。她的心情低沉,人类这种生物真的能理解认知之外的事实么?
“全球股市崩塌?”男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看向诺伦,她饱满的额头上两条细长的峨眉皱成八字,语调中也有了一丝丝惆怅的情绪。
“对,还有远东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
“一个一千年前的小小公差能引起全球经济危机,股市崩塌?”也难怪裴辛会如此震怒,经济环境会强影响公司的资金链条,简而言之,就是借不到钱了。尽管骏易的资金状况还算良好,但目前这种情况,一个行差踏错,仍会万劫不复。
“还有远东战争…”也不知怎么了,诺伦心中像是憋着一股什么东西。数据库中的资料能够让她理解,这种情绪是惆怅,可她仍无法像以往一样理智的将这些无用的东西抛除,巨大的闷燥感让她各程序之间都无法协调,憋了许久,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长叹口气,那种感觉才消除掉。尽管不合理,但确实有作用。她本想继续用蝴蝶效应的理论来回答裴辛的问题,但眼下的他更应该知晓一个具体的数值,才明白他造成的影响到底有多么巨大。
“准确的说是751年,21年为一代,大约是36代。六度分离理论曾表明,两个身处天涯海角的陌生人只需要六个人便能对对方产生影响。将人际跃迁理解为对世界的微小改变。36代即使都是独生子,也将产生1.3×10∧25的改变。产生的人际关系是当今全球人口的1625万亿倍。”用两个完全不相关的公式也只能推导出完全不正确的答案,不过她恐吓的目的看来是完成了。她又叹一口气,甚至都已经学会撒谎了,她大概越来越像个人类了。
“一次小小的任性。”裴辛摊摊手,他也没想过会造成这么大的连锁反应。随即拨通一个电话,铃声却在他门口响起,一个中年男人佝偻着腰走进门。还不等男人开口,裴辛的质询就已经飞来“公司的财物状况怎么样了?”
“还算得上良好。”男人把怀里的案卷抵到男人桌前,斟酌下言语最后开口“小溪村的开发不能拖缓,所以我的方案是对骏链的供应商延迟兑付。这样我们的资金状况将得到缓解。但是…”
“但是什么?”
“很多供应商都在等米下锅…”他的言外之意很清楚,骏易的资金收不回,许多人都会撑不过去。
“我们有8000多家供应商。”裴辛面色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王悦尽管有时迂腐,但这次他的反应相当及时,走到他身前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
“嗯,小溪村那边又送来了新的改造方案。”男人低垂下头,又点点桌上的文件。文件延续了李昭明的方案,其他不合理的地方也做了改善,作为法务部负责人,他还是尽可能的希望让这件事平稳落地。
“现在负责的是谁?”
“秦靖宇,一位新人,很有能力,而且对小溪村的事物也比较熟悉。这份改造方案就是他提交的。”他粗略的扫了一眼,和李昭明给他交底的方案差不多,大约整个项目组也对这个方案达成了共识。
“嗯,知道了。”他靠坐在红木实心桌上,对于小溪村他从不担忧,这场闹剧只会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回过头盯着诺伦,紧身的皮衣和在冬日里略显单薄的黑色大衣,通体是单调的哑光色调穿搭,让人难以恭维,还有极不相称的长靴型吊坠。这种审美大约来自传统科幻电影的刻板印象,想象一下吧,一位看起来像黑客帝国特工的女人来到你面前,你大约不会率先欣赏她的美貌,而是怀疑她从兜里掏出两颗药丸。他手指轻敲着桌面,打趣面无表情的女人“崔妮蒂,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该去见识下真实的世界了?”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裴辛先生,我现在将重新评估你的精神状态,你有百分之97的可能性患有妄想症。”她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绿色的编码,又渐渐暗淡了下去“我已经帮你预约了最近的精神科医生,祝裴辛先生能早日康复。”
“我只是开个玩笑。”男人无奈的摊摊手,看来未来科技也暂时无法改变人工偶尔智障的技术性难题。
“世界面临着毁灭,而根源是裴辛先生你一次小小的任性。现在你却能若无其事的和不懂玩笑的人工智能,谈论一个关于人工智能毁灭世界的玩笑。”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紧紧盯着裴辛,眸子中是异样的绿色光束。一旁的王悦交来被裴辛否决的提案本就心有惴惴,此时有了机会,见缝插针的恭维“这位小姐那里不懂玩笑,我觉得是很懂玩笑。”
办公室内一阵毫不压抑的大笑。诺伦只觉得从脚部生成的异常代码直充她头部的核心处理区,让她的语言包也产生了异常,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