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这位人工智能小姐,像普通女性一般,在裴辛醒来的第一瞬间,轻盈而欢快的打着招呼。
“是我的错觉么?你语气中的情绪越来越多了。”睡眠不足引起干呕感使他有气无力,踱步来到洗漱台前,捧了一捧清水细细的洗漱,又听到诺伦那边的回应:“像人类一样说话,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并不算难事。我认真反思了我们的交往方式,以程序的高效沟通方式来要求一个人类,并不合理,请允许我在此道歉。”
“你道歉我完全没意见,但清早醒来的第一时刻就打招呼,你不觉得你有些太过主动了么?”他用手擦一擦铜镜,模糊不清的镜面让他也咂摸出几分帅气。
“裴辛先生,你知道么?人工智能的运行逻辑是在对话之中运用强大的计算能力进行思考,应对回答。但在昨晚您睡下的时候,我便开始思考我应该用什么样的对话,什么样的话题来弥合我们之间的裂隙。就是主动,没想到裴辛先生你早早便洞知了我的意图。”那边的女人轻笑,使裴辛也能想象到那张清贵的脸上笑靥如花。他叹口气,尽管和诺伦聊天会很放松,但也会意外的累:“我没有那么想,你不要意识过剩。”
“昨天你为我讲了一个故事,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想听么?”
“不想听。”他将黑色丝织长袍披在身上,打开窗户,盛大的阳光吹进蝉鸣,许多江湖装扮的护卫似是在运送货物,围在马车周边,听到窗户打开的响声,警惕的望了过来。院中还盛开着许多绣球花,被微风吹动着,在斑驳的墙根下如同摇曳的彩虹。裴辛的心情也放松下来。脑海中的女人不依不挠:“但我还是要讲。”
“随你吧。”
“小王子和玫瑰的故事你听过么?”
“我不喜欢童话故事。”他皱着眉,昨夜的交心是无心之举,自从诺伦到来之后,他不知不觉也在改变,他早已习惯了现在的道路,任何改变都只会让他生出前路不明的恐惧。
“但童年是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过去。”那边的声音有些低沉,顷刻又欢快起来:“我出生的第一天就与裴辛先生相遇了,裴辛先生就是我的童年。即使有一天,世界得救了,我们再也无法相见,我也会永远记得裴辛先生。”
男人趴在被房檐遮蔽的窗台前,静静闻着花香,听着院中嘈杂的搬运声,心也躁乱起来,罕见的没有回应。诺伦蜷缩在柔软的沙发之中,目光望向天穹。每秒处理7685token,却会用一整晚苦思冥想一个故事,这大约是人类吧?
“小王子离开自己的星球,希望找到一位最好的朋友。他找啊找,终于找到一朵玫瑰花。”
“为什么和我听过的故事不一样?这是你自己的编的么?”
“人工智能只有整合能力,没有创造能力。”她顿一顿,没再听到裴辛的回应,却从两人链接的信息中,看到他目光所及的地方,那一片盛开在阴影中的绣球花。她的数据库中存储着它的香味,它的色泽和它的品性和种类,但那萦绕在鼻尖的寡淡的香,与指尖触碰冰冷的绵和眼前绮丽的彩都在她代码无法触碰的斑斓空白处肆意的生长。自从遇到裴辛之后,她感受到了代码中不曾输入的痛苦,又因自己愈来愈像人类,被那片痛苦的边际蔓延包裹。可这些真的是她为之痛苦的根源么?或许还有,在哪片数据编制的罗网中,她无法触及灵魂的真实。
“小王子用手握住玫瑰,却被刺痛了。他说玫瑰,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可你却伤害了我。”
“玫瑰却说,只要靠近,就一定会被伤害。对吧?”男人摇着头,用手拨弄着窗台上的蚂蚁,蚂蚁很蠢,它们会循着自己的信息素,一辈子在一个地方转圜。可人类好似也是如此,用相同的故事,相同的经历度过一个个不同的人生。所以,他才如此厌倦啊,那被束缚在命运的牢笼中,在无意义的轮回中囚禁致死。
“裴辛,你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敏感。”
“难道猜出一个故事显而易见的结局就是敏感么?”他摇着头嗤笑,看来未来的人工智能,也没办法像个真正的人类。
“愿意倾听故事,并敏锐的洞察故事的机变,这难道不是敏感么?”意料之外,他竟然陷入了女人的圈套。
“记得我们相遇的第一次么?你吻我的那一刻。我觉得你是个暴烈的,厌恶的,凶狠的像狮子一样的人。可你同样敏感,并不那么坚强,甚至还有些脆弱。我要开始修正你在我数据库中的印象了,你是个咆哮着向世界怒吼的猫咪。都是猫科动物,应该也能让你接受。”她的话语轻松,却使裴辛无力应答。
“在遇到你之后,我感受到痛苦和迷茫,但这也许是我们之间友谊的证明。我会为你做的错事痛苦,迷茫,也会想要纠正,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重要的伙伴,你不是我数据库中如同青烟的代码,而是一个真实且富有重量的灵魂。我很感谢你。”
“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拥有朋友的。”他从那平静的口吻中生出一分异样的躁乱,深吸口气,切断两人的联系。昨夜住了客栈,身上的银钱便所剩无几了,这几日都需的省吃俭用,便打定主意,看有没有办法寻份差事,他堂堂霸道总裁,没想到穿越了,还要去打零工。刚走出房门,便被人像风一样撞进怀中,被撞的一个趔趄,还未抬头,便听到一个年轻人的道歉声。“对不起,对不起。”
“少爷,都给你说了慢一点。”一个带着的刀的护卫快步走了过来,着急忙慌的拱了拱手,斟酌着措辞:“这位侠士。我家少爷打小便有眼疾,还望赎罪。”
在以前他大约会阴沉着脸头也不转的离去,但他好似真的被那位人工智能拿捏了,她手持着鱼饵,将裴辛心底那个脆弱敏感的男孩一点一点钓出水面。他长叹口气,甚至行为都越来越像诺伦了:“小心一点。”
“没有撞疼你吧?刘乔。”他回过头,呼唤护卫,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封银锭,交到男孩手中,又递到裴辛面前:“这是赔礼。”
身后的护卫再次拱拱手:“侠士就请收下吧。”
他堂堂霸道总裁的尊严不允许自己生活艰辛的时候靠碰瓷为生,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犹豫了片刻仍接过那封银锭。看向男孩,他失真的眸子中熠熠闪着光芒,像是黄昏迷蒙的晚霞爬上一颗北极星。随着银锭被收走,阳光灿烂的笑了起来:“刘乔喊你侠士,你是游历江湖的大侠么?”
真烦人啊这孩子。可看在手中银锭的面子上,他点点头冷着声音想尽早结束这尴尬的寒暄:“算是吧。”
“你是从哪来?”
“山城。”
“这么巧?!”他失真的眼睛瞪大,语调高亢的喊出一句家乡话,裴辛头痛,看来话题一时半会没办法结束了:“我们也是山城来的。”
“东家常年往返襄樊和临安。侠士是来逃难的?”刘乔也来了兴致,在两人的谈话中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