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削瘦的男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两人面前:“我趁着他们外出采购的时候,顺手牵羊得来的。”
“是丞相府的印章!”两人都倒吸口凉气,若是这件事能与当今丞相牵扯到一起,那无论官府还是江湖,都是无解之局了。老二再也忍不住,抓住老大的膀子高呼:“大哥,这事我们摆不平,逃吧!能逃多远是多远。”
“住嘴!我们三怵混迹江湖,不早早就知道这是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的营生了么?”他胸中升起凶戾,恶狠狠的盯着老二,他们是下流无耻的混蛋,但不是丢人现眼的怂蛋。这一个月来的担惊受怕此时迎来反弹,他龇牙咧嘴,就算面对灭世的洪灾,他们这样的滚刀肉也要奋起咬下一块肉不是么?毕竟他们的生命唯一的意义就是给这不堪的世界,来一点难堪,即便那是裹挟灭世之威的洪流。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二人被吓得噤若寒蝉,老三蠕动嘴唇声量极低的开口:“可是,探查清楚之后呢?”
“还有一个人,你们是不是忘了?”
“谁?”
“裴辛!昨日他也到了临安,并且与铁头人交手了。我们虽有宿怨,可他那样的侠士,那样的英雄,为了家国大义,一定会出手的!”
老二老三对视一眼,最终重重的点头:“诺!”
“图绵那颜,那个管家来了。”一个魁梧雄壮的男子敲敲房门,他们十几人一小队,均是精锐中的精锐,可进入临安无法携带刀剑,始终令他们无法心安。昨日的弓箭还是费劲艰辛才运进城内一批,用一只少一只。这位勇敢的图绵那颜似乎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不顾命令,深入千里,潜伏进帝都之中。他们会害死所有人,但他们是最勇敢的勇士,从不畏惧将自己的性命献给大汗和长生天。
“知道了。”伴随着金属交合的响声,他打开房门,如山一般的躯体,让眼前魁梧的男人也如同幼儿,他踱步走出院中,那马夫朝他拱拱手,朝身后的马车一指:“总管身份不便与大人亲见,交代几声,便走了。请大人走到马车前会晤。”
“哼,装神弄鬼。”他冷着脸,缓步走到车前,放哨的男人也全都堵死各个路口,将这个小巷围的水泄不通。他刚想要掀开马车的幕帘却被里面的人用手按住。
“大人,规矩一点对我们都好。”马车内,老头感受着他压下的那只手,迟疑和愤怒,最终还是把手从窗帘上离开。他回过头看向丘通甫,低声解释:“图绵那颜是指蒙元的万夫长。”
男人点点头,却没有应声。老头又把目光对准与他一车相隔的铁头人:“您不守规矩,私自跑到临安,害我家大人有了大麻烦。”
“我不管你家大人有没有麻烦。我是来寻仇的,若是蒙古勇士的仇人安然无恙,长生天也不会宽恕我。”
“若他在临安你尽可以将他的名字告知我主家,无需奔波千里,来到临安。”
“仇要亲手报。而且那人也是你家大人旧识,我怎会信得过你们?”他的语调中已经带上了些许怒气:“若是等我大军亲临了,他和你家大人一样做狗投降了,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没了报仇的希望?”
“你混蛋!”听到对面折辱自己主家,老头气的浑身发抖,刚要继续怒斥男人,却被一旁的丘通甫压住胳膊。他摇摇头,示意男人勿要失了方寸,管家才反应过来,这是相爷主持的合作,他岂能因一时义气,乱了相爷的计划,闷哼一声,不在说话。丘通甫没理男人的折辱,仍是刚才那个问题:“你的仇人叫什么名字?”
“你的声音有些熟悉。我们见过么?”
“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日后地位定会在你区区万夫长之上,你莫要胡言乱语。”管家还是压不下心中那口气,得了机会便要训斥几句。
“裴辛。”铁头人说出名字,他们人虽众,可对临安不熟,行动也甚是不便。若对方真有意向帮助,那倒能剩下不少功夫。
裴辛?丘通甫皱眉,这数月来,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个名字了,桩桩件件形成一张巨大的罗网,将他编织进来。那个神秘的男人,到底什么模样,为何与他处处相连?但无所谓,他最擅长的便是长袖善舞,无论是谁,都只会成为自己前进的踏脚石。金铁交鸣的声响再度传来:“那个男人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算坠入地狱,我也会拉着他死死不放的!”
“若是有那人的消息,我会派人传递给你的。”
伴随着马车渐渐离去,丘通甫搓着前些日子他的未婚妻亲手交于他的定情信物,是一枚和田玉的玉佩,在手心微微发出一丝冰凉。他好像正迈入一条规定好的轨迹,而自己却茫然无知,他这位想要掌握一切,洞悉一切的领导者,厌倦这种感觉。看到一旁还因生气而发愣的管家,柔声开口:“总管,那些武人从来都是如此蛮横,莫要放在心里。”
他长叹口气,与丘通甫也渐渐熟络起来。他初时还从心底瞧不上这位书生,他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但满朝上下,这样的人多了,他一个进京赶考的穷酸书生何德何能?可相爷如同失心疯一般,只见过区区几面,便把小姐许配给他。小姐可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京城那么多王公勋贵,青年才俊,他觉得没一个能配的上自家小姐,对丘通甫的厌恶自然也就更深了。可这几日相处,他倒变了些想法。他处事机敏,拿得起也放得下。就像相爷对他的评语,能屈能伸,能居高位。他长出口气,看向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男人,心中的牢骚终是忍不住抱怨出来:“相爷万万人之上,不知怎么想的,与那蛮夷合流。”
他一个管家自是看不明白天下大势,但丘通甫心中清楚,自打襄阳率众投降,天下易主只在朝夕之间。当今朝廷不过苦苦支撑,有识之士,自然要长远打算。而且,哪位引得天下震动的襄阳降将,正是贾似道的女婿。他虽位居高位,可却未必如同想象中的那么风光。他并未与管家明言:“相爷自然有他的思量。不过,那人说他的仇人,那个叫裴辛的男人与相爷相识。总管可有印象?”
“裴辛?”他皱着眉,思索许久勾勒不出那人的信息,相爷来往的俱是朝中重臣,他身为相府总管自然得铭记于心,可何时朝中有了这么一号人物,许久才摇摇头,听到身旁的书生长叹口气,便也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