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品鹿有些长短脚,路走不快,小朱有些怕这个人急了。
一边走一边讲,安品鹿问了几个问题。
小朱是综合柜台效率最高的员工,叫号量“一骑绝尘”,回问题很干脆。
安品鹿翻着材料,一下子便把前因后果听明白了。
跟着小朱走到她的窗口,柜台外面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
她没到这个岗位的时候,总觉得六十岁的人是很老的,到了这里来,才知道不是,他们是精力非常旺盛的——
很多时候比她旺盛。
还没有立定,就看见他扣拳柜台的手抬起来,指着安品鹿问:
“你是这个科负责人啊?”
普通话里夹着本地口音。
安品鹿有些吃亏。
六月一号生的人,三十出头了,像刚从大学校园里踏出来。
竞争副科被刷下来,勉强提了个四级主任科员。
原则上算不了这个科的负责人,但是冯科显然是不愿出来处理。
职场这个“谁负责”的问题,类似一种摸不着的高压线,安品鹿也只能含糊:
“我负责处理您的问题。”
听到她这个回答,中年男子声音陡然拉高起来,左右一顾:
“你们这个科室奇怪的很,问上去的问题都得不到一个准确答复,是不是负责人,一句话的事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是就把负责人叫出来!”
这话他拉高声音,再度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安品鹿听出来这个人并不想好好沟通,她却没有动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她与生俱来的线性思维让她能够刷题,也能够就事论事:
“刚刚您的问题我们的工作人员和我反馈了,说是材料不齐全,这个代办人身份证是我们一定要的材料。”
边说,边从柜台上的卡台抽屉里,找了一张零星报销的办理须知出来:
“您看,我们的须知上也写了。”
那人手一挥。
“我不要看你们的东西!”
他把手上叫号的热敏纸拿出来。
重重拍在柜台上:
“我给你看看,你看,我取的号,上面明明写好了:零星报销四个字,我坐上来,你!就是你还来问我办什么!”
他拿手指戳到小朱额头前——
几乎要戳到她的额头上。
“你不要指我!”
小朱忽然大声叫道:
“就是你!我指你又怎么样!”
“我让你不要指我!”
小朱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
安品鹿忙去拽她胳膊,拽了半天没拽住。
“还有你,你这种脸还好意思出来做负责人的吗?”
唰地一下,大厅所有办事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安品鹿的脸上——
似乎在研究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安品鹿知道自己这个速热机不争气,一张脸红透了。
她知道下一步,自己眼眶就要红了。
——
“大爷,您老也这把岁数了,犯不着的事儿,这些小姑娘做您孙女也绰绰有余。”
一句京腔突然冒出来。
柜台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四十来岁,圆方脸,眉毛浓密且眉峰平直,下颌线清晰,颧骨微突,轮廓硬朗中略带敦厚感,领口、袖口显得整洁。
安品鹿红了眼眶。
那人朝她眨了眨眼。
“你什么人?”
这人笑了,
“我就一办事儿的,大爷,您这岁数,”他拍了拍老人的臂膀:“也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万一哪根血管它不听话,出了差错,那可是大事儿。”
这人说话声音不高。
但听见的人都噗嗤一声笑了。
那老人又有些怒了:
“你咒我啊?”
说罢又想指小朱。
左右办事的人也有些瞧不过去,一时内外都乱成了一锅粥。
安品鹿此时正在强行抗衡自己的泪失禁体质。
背转身,看见熟悉的身影从柜台后头走过。
仿佛在迷茫的海雾中,抓到了一侧船舷。
成子钏回办公室换了一身工作服。
见一堆人围在电脑前,研究一张照片,瞥了一眼那照片上的人,冯科说了一句“回来啦”,她也没多理。
挂了工作牌就出去了。
成子钏在柜台上静静地看材料。
那老人在她到了柜台之后安静了一会。
又嘟嘟囔囔起来,正准备抬指再指着小朱说话——
被成子钏一斜眼打住了,她一边翻着材料:
“老阿爹。”
开口是一句S市的本地腔。
说着抬起手指,指了指悬在斜上方的高清监控:
“老阿爹,现在我们这里的监控和审查,和公安都是联动的,现在也有‘黑名单’制度,有些行为太过了,审查到了,把您拉到黑名单里,我们也没办法。”
“啊,啊是你吓我啊?”
成子钏不动声色:
“老阿爹,这是您父亲吧,您看您父亲刚刚开完刀,家里肯定人手不够,您这么大岁数出来报销,事还没办成,反而扯上了黑名事,这都是多出来的事,烦上加烦,我觉得没有必要,您说呢?”
那中年男子抱着双臂,在柜台上前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