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吴越郡,吴越郡守柳轩独女柳茹萱生辰那日,没有满座宾客。
柳府,迎来了吴越军队的铁蹄。
鎏金缠枝镜里映着柳茹萱花容玉貌,杏眸似溢着盈盈秋水,胜雪肌肤似浸了海棠汁子般。面容上扬着分明的喜意,她又长了一岁,岁岁平安。
海棠琉璃钗在发间微微颤动,钗身修长似水,钗头凝着一盛放海棠,花瓣蝉如薄翼,行走间,琉璃海棠随步摇轻颤。
这是柳茹萱阿娘楚文君昨日才从库房取出的簪子,是她十四岁时,临安王世子萧敛所赠。
“姑娘,该更衣了。”侍女青杏捧着生辰礼要穿的广袖留仙裙进来,柳青色的裙裾上以银线绣海棠花,裙上轻纱薄覆,如月华溢流光。
柳茹萱莞尔一笑,起身便任由侍女为其穿衣。一刻钟后,繁缛的裙衫终地穿好,行止间似弱柳扶风,秋风拂过,吹起了裙摆,如碧波荡漾。
“小姐,不好了!官兵来抄家了!”吴妈妈火急火燎地入了海棠院,急急忙忙道。
柳茹萱正于铜镜前对镜自视,听此与青杏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皆是分明的惊恐和疑惑。
她提裙忙出了门:“吴妈妈,爹爹和阿娘呢?”
“小姐,老爷和夫人让你先跑,快随老奴走吧。”吴妈妈拉着柳茹萱出了院便要往后门逃。
眼泪连连掉落,花了妆,她一把挣脱了吴妈妈的手,随即向周围仆从哭道:“你们都快逃命吧,别管我!”
“我要去寻爹爹和阿娘...”柳茹萱抹了一把眼泪,提起裙摆往前院跑去,再无人拦阻。
只听纷乱脚步声愈来愈近,似暴雨前的闷雷滚过青石板。
官兵一拥而入,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中,柳茹萱穿过拱门,走过游廊,逆着人流而跑,秋露浸湿了裙摆绣鞋。
待至前院,只见柳轩素白的寝衣上沾着血迹,被两个禁军反擒双手押在庭院中央。
楚文君金雀钗歪斜着,半边云鬓散乱,眼神却空洞呆滞。
"奉旨查抄柳府!所有人跪接圣谕!"
柳茹萱往前飞奔而去,却被官兵擒住。为首的黑甲将领展开黄绢,冰冷的声音像刀刮过青瓷:“柳氏勾结南楚,私通敌国,着即革除爵位,男丁斩首,女眷没入乐籍。”
柳茹萱浑身发冷。
父亲通楚,她一向清楚,只不曾想,这浩劫来得这般快。余光瞥见西厢房窜起的浓烟,那是存放族谱的祠堂方向。
“姑娘快走!”青杏突然扑来推开柳茹萱。寒光闪过,她胸口绽开血花。柳茹萱踉跄着跌进回廊,却见军官正用刀尖挑开母亲的衣襟。
她的母亲楚文君是前楚皇室,无上尊贵,又怎能容他们这般侮辱?冲上前,她眼中虽有恐惧,却仍径直地对着欺辱阿娘的军官:“住手!”
楚文君上前欲扯住她,回头,看阿娘神色,却觉得几分陌生,身上气息亦与往日不同。
她摇了摇头,紧咬着唇,想必是自己如今逢难,急中生乱。
千般思绪只在一瞬过。
柳茹萱回过头去,眼眸清明一片,扯下琉璃海棠簪握在手中,簪身勒进掌心,手剧烈颤抖着,却仍然抓得紧紧的。
温热的血顺着腕骨滑进袖口,染红内衬上母亲绣的平安符。
眼分明盈满泪珠,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风卷起柳青广袖,身姿在风中愈加清挺。
黑甲将领踱到柳茹萱面前,铁手套捏住她的下巴。
“柳姑娘原来是这般天姿国色,只可惜马上便要沦为妓子了。”他指尖沾了柳茹萱颊边的血,在唇上抹出艳色,“现在知道什么叫覆巢之下无完卵了?”
柳茹萱听他一番言,心愈沉,悲愤交加之下,她扬手将海棠簪刺向他咽喉。
可那人轻松截住她的手腕,夺过发钗时带落几缕青丝。
“全部押走!”那首领挥手,铁链哗啦作响。
“阿娘!爹爹!”柳茹萱跑上前,眼泪夺眶而出。楚文君被拖过门槛时,突然回头对她做了个手势——拇指抵住小指,其余三指微曲。
阿娘让她活下去。柳茹萱拼命挣扎着上前,眼底划下一行清泪。
她跪在满地狼藉中,看着他们用沾血的靴底践踏家宅。远处传来教坊司嬷嬷尖利的嗓音:“柳氏女眷充入乐籍——”
门口忽地一阵骚动,柳茹萱强忍着膝上的疼痛朝外奔去,却见楚文君脖上鲜血汩汩,喷涌而出,她的手松松拿了一只簪子,簪子上残留血迹。
“阿娘!”深悲剧痛席卷而来,她纤弱的身子剧烈颤抖着,足下忽然一踉跄,跌倒在地。
“阿娘.......”她的腿站立不起来,只得在地上艰难爬行。
层层锦纱从脏污不堪的地上拖曳而过,素日白嫩的双手染了脏泥,似一娇花从九霄飘落,坠入尘土,任人碾压。
首领向旁边使了个眼色,柳茹萱只觉后颈一疼,晕了过去。
再一醒来,柳茹萱却发现自己已在怡红院,吴越有名的青楼。
外面歌舞笙箫和着欢笑声送了进来,她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还是先前穿的那一套。
门忽然被人推开,柳茹萱捂住自己的胸口,一脸警惕地看向来人。
那人当是怡红院的老鸨,身着配色艳丽的绫罗绸缎,衣领低敞,发髻簪满珠翠,面容上敷着厚重的脂粉,两颊胭脂红如戏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