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我心里凉了半边,没有用的,求饶是没有用的。
鬼使神差地,我缓缓吐出:“良洲,我爱你。”
他阖上眼皮,随即又勾起一抹笑容,轻轻点头,再次睁开眼时,他眼睛里有了一丝柔情,说话声也有了一丝柔情:“好,那我们回去吧。”
我又想起他还曾逼过我去死。
哦,说来,怪我。
——我们的卧室在别墅的最顶层,很大,还有一个阳台,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阳台没有修护栏,俯瞰,那就是一块横出来的板子。而两年前的冬日,我看到他站在那里,边缘处。
那时候,我明明可以走开,可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跑过去拉他下来。
他却一个反手。
下一刻,我脚掌前方已是空气,下方是白茫茫的雪。风冷,连呼吸也似被刀削。
“你说,我们跳下去会怎么样?”他突然说。
而我顿时像触了电一样麻在那里,有雪落到了脖子里,接着,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卧室里缩。
无用功。因为我的左手腕已经禁锢在他的右手里。
之后,沉默,沉默,继续沉默。
我与他对视一眼,余光又看见了下方的白色,我想起遗照也是这样的颜色,猛地,我意识到他没有在开玩笑。
“雪崩了”——
“良洲,我爱你。”
最后,在我的妥协中,他封住了我的唇,抱着我滚到了那张软绵绵的床上,用他最炽热的身体温暖着我。
我还想起他不仅逼我,还逼过我至亲的人。
哦,那天是中秋节,他让我爸妈来看我。
爸妈一见到我就开始哭,也一直在和我道歉,说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对不起我。
不知道哭诉了多久,他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我爸妈身后。
——知道不知道心脏一抽是什么感觉,胜过冰封,犹如雷劈。
爸妈一滞,哭声被消音了。
那时,他蹙起眉,眼睛陷在青黑色的眼圈里,偏偏他面色森白,下颚削尖。病态的美丽。
而我的爸妈早已惊慌失色,有些畏畏缩缩地看着他。
谁也没有再说话,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吃晚饭时。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红酒来。
——他拿出来的红酒没有酒塞,已经开了的。
他风轻云淡地将红酒倒满我爸爸的那个高脚杯,然后又极其绅士地将我妈妈那杯注满。
红色又一次漫过了一圈又一圈。
再然后,他放下红酒,一个人坐到对面去。
——可为什么,没有我和他的。
“请。”
一口冷气直灌入肺,我登时绷紧了身体。
气氛有些诡异,爸妈不敢说话,亦没有去拿酒杯。
“请。”他又一次投出了这个没有感情的双拼音节。
终了,爸爸拿起了酒杯。
——我想父亲已经陷入了绝望,因为我看到父亲的手都是抖的,也故此,顾良州蹙眉更深。
爸爸刚刚举起,我一下就把他握着的酒杯按回了洁白的桌布上,我拍了拍爸的手背,说:“爸、妈,你们误会了,我在这过得很好,良洲对我很好。”
我朝顾良洲浅浅一笑,又牵起他的手,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吻后,我才转回头去继续和爸妈说:“我爱他,我很爱他。”
可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失灵?还是我说得不够?那就再来一次。
“是我失误了,”他把要再次开口说话的我堵了回去,“岳父岳母年事已高,应该,不胜酒力。”
“既然如此,这两杯酒就由小婿代劳吧。”说完,他两杯酒下肚。
红酒染红了他的薄唇,他勾起嘴角,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嘲讽又像是得意,宛若一朵开得明艳的罂粟花。
面对这样的他,我却并不在乎,反而松了口气,心里在庆幸,“我爱你”这个魔咒又一次生了效。
然而,这个魔咒也并非是百发百中。那是唯一一次的失灵,可就算只有一次也足以在我脑中刻上无法泯灭的回忆,让我在三更半夜时一次又一次地惊醒,噩梦中的噩梦。
故此,我更是彻底地失眠了。
哦,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和失眠有关。
——和他在一起的后两年,我开始失眠。失眠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我去拿了点安眠药,企图用外力因素自我帮助。
但我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我说过,他是厌恶我害怕他的。
可惜,纸终归包不住火。那一次,我像平常一样打开了卧室的门,天色已晚,深色的窗帘还被拉得死死的,故此,房间漆黑一片。
开灯,接着,我身躯微微一颤。
——什么时候起,他就坐在了床上?他那样安静以至于我完全没有察觉。
安静得不正常。
当我看见他手中那瓶圆形盖子的安眠药时,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发现了我藏的药。
他看见我,面无表情地打开盖子,倒出两枚药片,接着——吃下去!
不喝一滴水,就那样干嚼,“嘎吱嘎吱”,生硬的咀嚼声让我觉得有人在啃我的心。
“嗯,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来两粒。”他注视着我,还是面无表情。
我呆呆地站在远处,头皮发麻,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然后,他自己又倒了两枚药出来,照旧是不带犹豫地吃下去,只不过这次他没嚼多久就吞下去了!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继续,机械化地重复这个动作,倒药片。
“良洲,我爱你,”我尽量装出一个委屈的神情,“所以不要吃了好不好?别吃了行吗?”
——我以为他多少会因为我的屈服而动容,然,是我高估了我自己。
他低着头,吞了药,接着,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我。他的眼睛太过黑白分明,眉毛太过浓密锋利,而眼神——太过无情。
恐惧。
那是来自第六感的恐惧,是预兆,所以当他说出那样的话时,我一点也不意外,可我还是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他说:“你想死?可以啊,你吃多少片,徐家里的人就吃多少片。”
天幕突然不适宜地雷光一闪“轰隆隆——”,窗外的世界在那一瞬间被刷白。
他在接连不断的雷声中笑了笑:“我差点忘了,还有宋孟贤。”
跪倒在地后,我的眼泪随着屋外的大雨一样落下来,关于眼泪的溢出已是我不能控制的了。
“那么多人给你陪葬,你哭什么?”他却这样嘲笑我。
一下子,我心里彻底没了谱,什么主意都想不出,我只能一个劲地边抽泣边说:“良洲,我爱你,良洲,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他坐在床沿上,有些乖戾地说:“我八岁的时候,和我母亲一起被我父亲包养的情妇赶出顾家,后来,母亲就生重病死了,再后来,我回到顾家,那三四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哥哥’都是被我除掉的,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我手上有多少条人命了,反正——不多你一家也不少你一家。”
“对不起,良洲,对不起,我没有想死,我从来没有,我爱你啊,我爱你啊,我怎么能死呢?我不想死,良洲,你原谅我好吗?我真的爱你,我很爱你……”我已经语无伦次。
他无动于衷,一如不肯停歇的大雨。
——后来,这一幕时常在我的梦里重现着,每一次梦到这里,我就戛然而止地惊醒。
我想是否因为最恐惧的部分记得太牢固,以至于没有多余的空间留给不那么恐惧的结果,时间太久,我想不起来,也不想想起来,那一晚的每分每秒我都拒绝想起来!
只是印象中,似乎是他原谅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