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乍贴近又分离,红绡只觉自己宽袖内袋被极轻、极快地触碰了一下,如同被风吹落的柳叶拂过。
她未停下动作,借着推开的力道,顺势将袖口往臂弯处滑落了寸许,恰好遮住那微不可查的异样。指尖不着痕迹地探入袖中,触到一一根断了的琴弦。
“醉?爷清醒得很!”柳衙内甩开她,借着酒劲,声音陡然拔高,又压着嗓子凑近,威胁裹着浓烈酒臭直喷在红绡耳畔,“比那天晚上在……还要清醒!红绡姑娘,那晚的事…你瞧得真真儿的吧?嗯?”
红绡眼波微凝,抚弄珠花的指尖一顿。
这纨绔竟看见了她!
柳衙内见她沉默,自以为拿捏住了七寸,得意之色爬上眉梢。他故意扯开话题,目光在她颈项间逡巡,语带狎昵:
“说来也奇,那日爷还道是眼花认错了人,今儿个瞧见你这双腕子便知没差。姑娘且宽心,你既是出淤泥不染,爷自不会拿铜臭坏了你的‘清白’。至于那些个血腥手段,又如何舍得用在你身上。”
他指尖轻叩桌面,目光落向她腕间新添的红痕,“这才几日不见,姑娘手上就添了‘彩头’?啧啧,难不成这几日接的客官,竟是个连抓挠都透着股‘娘们气’的主?”说罢,恶意满满地瞟了一眼角落静坐如山的若嵁。
若嵁面上纹丝未动,拢在袖中的指节微蜷。
方才柳衙内刻意压低却难掩凶戾的威胁,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连同红绡那一瞬气息的凝滞——绝非寻常被调戏的羞恼或恐惧,更像一种被触及隐秘的、冰冷的戒备。
疑虑悄然缠绕上心头。红绡…与柳衙内之间,似是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危险的牵扯。然而此人行事无矩,不可揣测,还是得尽快脱身些好。
若嵁无声地调整了一下怀中焦尾琴的位置。
红绡面上已恢复常态,唇边绽开一抹更艳更冷的笑。欺身半步,几乎贴着柳衙内酒气熏蒸的身体,玉指拈起一方带着浓郁脂粉香的丝帕,拂过他额角的油汗,动作亲昵,吐气如兰:
“衙内说笑了。奴家这几日都在阁里养病,哪有余力去外头奔波?”柔荑轻轻按在柳衙内僵硬的臂膀,半搡着出了暖阁,“莫再磨蹭了,快随奴家去喝杯醒酒茶,听听新曲儿才是正经。”
若嵁听得门扉轻合,面上仍沉静如渊,拢在袖中的手,指尖却不自觉地捻了捻腕上那根残缺的备用琴弦。
被翻红浪,低吟浅喘。
红绡好生安顿柳衙内,一番云雨后,由着他在绣床上鼾声如雷地睡去。
起身转到屏风后,她从地上外衫袖中取出那根冰凉的琴弦。借着屏风缝隙透入的微光,只见琴弦中段,竟被极其精巧地捻入了一小片薄如蝉翼、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素色丝帛。
展开丝帛,上面仅有两个用极细墨线写就、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
“证人。”
那厢若嵁才离了翠云阁,尚未抵家,已有贵客临门。
“霈然兄果真是住这?”
陋巷挤挨如蜂巢,朽木霉斑爬满了低矮墙壁。杂院共灶,薄板隔户,灶灰覆窗,竹竿悬衣如败帜,檐下浊水蜿蜒。
廖怀立身窄阶,袍角已沾染上了污痕,似泼墨山水里不合时宜的点缀。
他眉头紧蹙,扇骨在掌心敲得笃笃响。
“苍梧镇竟还有这等腌臜所在?连下脚的地儿都寻不出块干净的!”
出入皆是画栋飞甍、曲水流觞的廖公子,何曾见过这般蚁聚蜂屯、秽气扑鼻的光景?只觉此地污浊不堪,连空气都粘稠得令人憋闷。
逮了个小童,塞些银钱,问得若嵁早已出门,归期未定。廖怀心头那点热切顿时泄了气,更觉此地气闷难耐,胸中块垒难消。
“晦气!”
他低叱一声,甩袖便走,靴尖小心避开地上的污水坑洼。
离了那逼仄污秽之地,只觉浊气依旧萦绕不去,只想寻个开阔清静处涤荡一番。忽忆起城郊有片野湖,鱼肥水清,便命车驾转向。
一路上,瞧着身后跟着的四五个精壮护卫,廖怀又忍不住腹诽起父亲来:
“不过是出来散散心,钓个鱼罢了,何至于如临大敌,硬塞这许多‘尾巴’?过去他只顾着围着二儿子转,如今怎的倒操心起我的安危了。”
更觉得这些人碍手碍脚,扰了他独钓的雅兴。
及至湖畔,果然碧波微漾,蒲草摇曳。清风拂面,比那陋巷清爽何止百倍。
廖怀心头稍霁,拣了块干净大石坐下,命护卫远远候着,莫要惊了他的鱼。他抛下钓钩,盯着那随波浮沉的鱼漂,心思却还绕着那霉斑点点的陋巷和寻不见的人打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正待收杆,眼角余光忽瞥见远处湖心似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