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爱子如命,性情刚愎护短。阿爷虽位高,名义上统辖此方防务,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且涉及军镇武官内务,贸然插手极易引发动荡,实在是棘手万分。
水面映着他紧蹙的眉峰,方才那股滔天怒火,早被沉甸甸的现实压得只剩水下翻涌的暗流。
廖怀思绪飞转:虬髯客一时救不得,不如先寻机揍那柳衙内解气。左右是晚辈子侄间的纷争,凭着阿爷的情面庇护,对方长辈料也不会与他深究。
正思忖间,脑中忽的灵光乍现,想起个或许能解此困局的人物。
他一把拉起瘫软在地的徐青,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徐青兄弟,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七尺男儿?随我去寻一个人——她是我此生见过最聪慧的人,定有法子破局。”
说罢,他大步流星朝着那陋巷的方向折返而去,衣袂带风,步履坚定,再无半分初来时对那污浊之地的嫌弃,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与担当。
护卫们即刻架起虚弱的徐青,紧随其后。
廖怀携着一身未散的湖水和焦灼气息撞开了那扇被岁月侵蚀得发黑的木门,此时日已西斜。
狭窄昏暗的屋内,唯有残碎日光从糊着纸的破窗隙里漏进来。昏黄的光晕里,若嵁正襟危坐,纤长的手指正擦拭着案上的古琴。
忽来的嘈杂撕破了屋内的静谧,她指尖微颤,悬停在了琴弦上方寸许。
“霈然兄!”廖怀的声线裹着急切,更透着寻到主心骨般的依赖,瞬间冲破室内的死寂。他几步抢至琴案前,早顾不得仪容,急切道:“可算寻到你了!”
若嵁微侧头颅,蒙眼的缚带间,耳廓循着声息精准锁定廖怀方位,鼻尖轻颤:“廖公子?何事令你这般惊惶?脚步凌乱不止,倒还沾着……水汽与血腥气。”
廖怀强捺下翻涌的心绪,话音却依旧急促:
“惊惶?何止惊惶!我那庶弟廖晖,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还上蹿下跳在我面前显摆,这几日却似人间蒸发一般。
阿爷更是古怪,突然对我‘关怀备至’,竟将我锁在府中,半步不许出。好容易许我出门透气,偏又添了许多护卫,说是‘保护’,我看分明是监视!”
若嵁听出话里几分疑惑与惶然。她静了半晌,五指抚过冰凉琴弦,荡出一丝微不可闻的泛音:
“哦?可是从燕王离府那日起?”声线平静无澜,却似石子投进深潭,教廖怀的焦躁陡然沉了沉。
“这还没完!”廖怀蓦地指向被护卫搀扶着的徐青,“早前我在盐湖钓鱼,鱼没钓着,倒捞起了这位投湖的兄弟。更瘆人的是他跟我讲的那些秘事,听得人后颈发毛!”
若嵁的“目光”准确地转向徐青所在。
徐青触到这无形的目光,虽知对方是盲者,仍觉一股洞彻心魄的压力骤至,下意识便想蜷缩身子。
“这位是…?”若嵁语气温和,带着不容回避的探寻。
“小…小人徐青…是…是县衙捕快……”徐青嗓音嘶哑,浸着劫后余生的虚乏,更揉着彻骨的绝望。
他断断续续将翠玉阁阿松之死、柳衙内玉佩、知县枉法、刑讯逼供,以及自己被迫卷入、终因良心难安投湖自尽的原委又述了一遍。说到被强按双手行刑时,他浑身剧颤,涕泪交加,几乎语不成声。
在徐青压抑的啜泣声中,若嵁悬在琴弦上的手指缓缓收拢,指节泛起微白。覆着白纱的眼底深处,似有无形波澜翻涌。
廖怀不察,只顾急切道:
“正是!徐青兄弟所言,字字泣血。那柳衙内,仗着柳守备的势,简直无法无天!知县更是其走狗,草菅人命,构陷无辜!我恨不得立时揪出那厮痛揍一顿!可…”
他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不甘的憋闷,“柳家根基深厚,阿爷如今又…态度不明。我若莽撞行事,非但救不了那被冤枉的护卫,只怕打草惊蛇,反害了徐青兄弟性命,甚至牵累阿爷!”
“霈然兄,你心思剔透,智计无双。此局阴险,牵涉甚广!万望你想个法子,破开这迷障,救那无辜之人,还徐青兄弟一个公道!那厮上回还累你受伤,千万莫放过他。”
他双手按在琴案边缘,身体前倾,咬牙切齿,语气愈发激烈。
徐青抽噎不止,廖怀怒发冲冠,若嵁却在满室滞闷里,指腹轻敲了一下琴身,低低笑出了声。
那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这笑意从何而来。
“二位仁兄勿怪,”若嵁唇边那抹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荒谬,“此事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方从翠云阁归来,红绡姑娘也曾托我助那位被冤入狱的虬髯客脱困。偏生巧了…将他在这个罪名上钉死的证人…”
她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陋室的墙壁,投向一侧,声音清晰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讽刺:
“…有一个,便是隔壁铁匠家的长子,少年镰生。”
廖怀和徐青俱是一震!